第七百章 铁火(一)
赘婿 by 愤怒的香蕉
2019-2-1 17:31
八月,阳光常现壮丽的颜色,金秋将至了,温度也稍稍的降了些。??? ?·李频柱着一根棍子,在人群里走,他身体不好,面有菜色而又气喘吁吁。周围都是难民,人们前行时的茫然、小心、惶恐的神色,与孩子的啼哭声,饿意与疲惫,都混杂在一起。
同行两月的李频,与这些难民看来,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行经的是泽州附近的乡野,临近高平县,这附近尚未经历大规模的战火,但想必是经过了许多逃难的流民了,田里光秃秃的,附近没有吃食。行得一阵,队伍前方传来骚动,是官府派了人,在前方施粥。
人们涌动过去,李频也挤在人群里,拿着他的小罐子讨了些稀粥。他饿得狠了,蹲在路边没有形象地吃,道路附近都是人,有人在粥棚旁大声喊:“九牛山义军招人!肯卖命就有吃的!有馒头!参军立刻就领两个!领安家银!众老乡,金狗嚣张,应天城破了啊,陈将军死了,马将军败了,你们背井离乡,能逃到哪里去。我们乃是宗泽宗爷爷手下的兵,立志抗金,只要肯卖命,有吃的,打败金人,便有钱粮……”
人们眼馋那馒头,挤过去的不少。有的人拖家带口,便被妻子拖了,在路上大哭。这一路过来,义军募兵的地方不少,都是拿了钱财粮食相诱,虽说进去之后能不能吃饱也很难说,但打仗嘛,也不见得就死,人们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卖进去,临到上战场了,便找机会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数人还是木然而小心地看着。一般来说,流民会造成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但其实并不见得这样。这些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安安分分的农民村户。自小到大,未有出过村县附近的一亩三分地,被赶出来后,他们大多是害怕和恐惧的。人们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来——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真有稍稍见过世面的老人,也只会说:“到了南边,朝廷自会安置我等。”
也有的人是抱着在南面躲几年,等到兵祸停了。再回去种地的心思的。
母亲抱着孩子,警惕而惶然地看着旁边的一切,三三两两的家庭聚集在一起。李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一个多月以前,他救了一名在逃难途中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当天晚上,那孩子偷了他的包袱跑了,宁毅给他的秦嗣源留下的那三本书也在里面。
书他倒是早已看完,丢了,只是少了个纪念。但丢了也好。他每回看到,都觉得那几本书像是心中的魔障。最近这段时间随着这难民奔走,有时候被饥饿困扰和折磨,反倒能够稍稍减轻他思想上负累。
在这里,大的道理可以舍去,有的只是眼前两三里和眼前两三天的事情,是饥饿、恐惧和死亡,倒在路边的老人没有了呼吸,跪在尸体边的孩子目光绝望,从前方溃败下来的士兵一片一片的。跟着逃,他们拿着钢刀、长枪,与逃难的民众对立。
有一晚,生了劫掠和屠杀。李频在黑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然而在前方溃败下来的武朝士兵杀了几百平民,他们劫掠财物,杀死看到的人,强奸难民中的妇女,然后才仓皇逃去……
由北至南。女真人的军队,杀溃了人心。
喝完了粥,李频还是觉得饿,然而饿能让他感到解脱。 ?·这天晚上,他饿得狠了,便也跑去那招兵的棚子,想要干脆参军,赚两个馒头,但他的体质太差了,对方没有要。这棚子前,同样还有人过来,是白日里想要参军结果被阻止了的汉子。第二天早上,李频在人群中听到了那一家人的哭声。
往南的逃难队伍延绵无际,人时多时少,多数人甚至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又过得十几天,李频在前行之中,看到了涌来的逃兵,泽州,九牛山与其余几支义军,在与女真人的战场上败下阵来。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看不到头尾,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武朝大地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世界。李频有时候在队伍里抬起头来,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见到的一切,有时候往这逃难的人们中看去时,又好像觉得,是一样的世界,是一样的人。
宁毅的话又像是魔咒一样的响起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天地已经开始变得残酷了,温暖的世界一片一片的剥离碎裂。人到底能怎么样,人到底该怎么样,不那么饥饿时,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这一日到得黄河边上,大量的难民在聚集,武朝军队和义军不断地招募敢战之士,更多的讯息也都传了过来。
据闻,西北如今也是一片战乱了,曾被认为武朝最能打的西军,自种师道死后,已一蹶不振。早前不久,完颜娄室纵横西北,打出了几近无敌的战绩,无数武朝部队丢盔卸甲而逃,如今,折家降金,种冽固守延州,但看起来,也已岌岌可危。
据闻,攻下应天之后,未曾抓到已经南下的建朔帝,金人的军队开始肆虐四方,而自南面过来的几支武朝大军,多已败阵。
据闻,宗泽老大人病重……
无数人聚集的黄河岸边,秋雨绵绵而下,哗乱难言,这是笼罩整个天下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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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秋雨如酥,打落了树上的黄叶,岳飞冒雨而来,走进了那处院子。
女真人自攻下应天后,暂缓了往南面的进军,而是扩大和巩固占据的地方,分成数股的女真大军已经开始扫荡山东和黄河以北未曾归降的地方,而宗翰的部队,也开始再度接近汴梁。
在宗泽老大人巩固了城防的汴梁城外,岳飞率军与小股的女真人又有了几次的交锋,女真骑队见岳飞军势井然,便又退去——不再是都城的汴梁,对于女真人来说,已经失去强攻的价值。而在恢复防御的工作方面,宗泽是强有力的,他在半年多的时间内。将汴梁附近的防御力量基本恢复了七八成,而由于大量受其节制的义军聚集,这一片对女真人来说,仍旧算是一块硬骨头。
只有岳飞等人明白。这件事有多么的艰难。宗泽整日的奔走和周旋于义军的领之间,用尽一切方法令他们能为抵御女真人做出成绩,但事实上,他手中能够动用的资源已经寥寥无几,尤其是在皇帝南狩之后。这一切的努力似乎都在等待着失败的那一天的到来——但这位老大人,还是在这里苦苦地支撑着,岳飞并未见他有半句怨言。
尤其是在女真人派出使者过来招降时,或许唯有这位宗老大人,直接将几名使者推出去砍了头祭旗。对于宗泽而言,他未曾想过谈判的必要,汴梁是破釜沉舟的哀兵,只是如今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而已。
撑到如今,老人终于还是倒下了……
……
延州城。 ?·
巨大的石块划过天空,狠狠地砸在古旧的城墙上。石屑四溅,箭矢如雨点般的飞落,鲜血与喊杀之声,在城池上下不断响起。
攻城的楼车撞上城墙,随后被射出的火矢、泼出的火油点燃,一名名士兵嚎叫着,从城楼上掉下去了。
种冽挥舞着长刀,将一群籍着云梯爬上来的攻城士兵杀退,他须凌乱,汗透重衣。口中呐喊着,率领麾下的种家军儿郎奋战。城墙上上下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然而攻城者并非女真,乃是归降了完颜娄室。此时负责强攻延州的九万余汉人军队。
在城下领军的,乃是曾经的秦凤路经略安抚使言振国,此时原也是武朝一员大将,完颜娄室杀来时,大败而降金,此时。攻城已七日。
折家是五日前降金的,折可求不答应攻延州,但亲手写了劝降信过来,力陈形势比人强,不得不降的为难,也指出了小苍河不愿参战的现状。种冽将那信撕碎了,率军奋战至此。
种家军乃是西军最强的一支,当初余下数千精锐,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又6续收拢旧部,招募新兵,如今聚集延州的可战之人在一万八千左右——这样的核心军队,与派去凤翔的三万人不同——此时守城犹能支撑,但西北6沉,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完颜娄室率领的最强的女真部队,还一直按兵未动,只在后方督战。种冽知道对方的实力,等到对方看清楚了状况,动雷霆一击,延州城恐怕便要陷落。到时候,不再有西北了。
然则,种家一百多年镇守西北,杀得西夏人闻风丧胆,岂有投降外族之理!
他挥舞长刀,将一名冲上来的敌人当头劈了下去,口中大喝:“言贼!尔等卖国求荣之辈,可敢与我一战——”
那声如雷霆,凛凛声威,城墙上战士的士气为之一振。
无数攻防的厮杀对冲间,种冽昂起已有白的头。
最可惜是,已回不去清涧了……
……
苗疆,铁天鹰走在黄叶灿烂的山间,回头看看,四野都是林叶茂密的山林。
几间小屋在路的尽头出现,多已荒败,他走过去,敲了其中一间的门,随后里面传来问询的话语声。
铁天鹰说了江湖切口,对方打开门,让他进去了。
房间里的是一名年老腿瘸的苗人,挎着腰刀,看来便不似善类,双方报过姓名之后,对方才恭敬起来,口称大人。铁天鹰问询了一些事情,对方目光闪烁,往往想过之后方才回答。铁天鹰便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小袋银钱来。
“我是官身,但素来知道绿林规矩,你人在此地,生活不易,这些银钱,当是与你买消息,也好贴补家用。只是,闽瘸子,给你银钱,是我讲规矩,也敬你是一方人物,但铁某人也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眼里不掺沙子。这些事情,我只是打听,于你无害,你觉得可以说,就说,若觉得不行,直言无妨,我便去找别人。这是说在前头的好话。”
他这番话说出,对方连连点头。这次,收下银钱之后,话语倒是爽快了,只是说了几句。又有点犹豫。
铁天鹰冷哼一句,对方身体一震,抬起头来。
“铁大人,此事,恐怕不远。我便带你去看看……”
话语说完,两人随即出门。那苗人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在山岭之中,仍旧是步伐飞快,不过铁天鹰乃是江湖上一流高手,自也没有跟不上的可能,两人穿过前方一道山坳,往山顶上去。待到了山顶,铁天鹰皱起眉头:“闽瘸子,你这是要消遣铁某。还是安排了人,要埋伏铁某?何妨直接一点。”
“大人误会了,应该……应该就在前方……”闽瘸子朝着前方指过去,铁天鹰皱了皱眉,继续前行。这处山岭的视野极佳,到得某一刻,他陡然眯起了眼睛,随后拔腿便往前奔,闽瘸子看了看,也陡然跟了上去。伸手指向前方:“没错,应该就是他们……”
远远的,山岭中有人群行进惊起的尘埃。
随着他们在山岭上的奔行,那边的一片景象。逐渐收入眼底。那是一支正在行进的军队的尾末,正沿着崎岖的山岭,朝前方蜿蜒推进。
离开西北之后,铁天鹰在江湖上厮混了一段时间,待到女真人南下,他也来到南面躲避。此时倒记起了数年前的一些事情。当初在杭州,宁毅与霸刀有过一段交情,后来在押解方七佛上京的冲突中,宁毅当着刘西瓜的面斩下方七佛的脑袋,两人算是接下了不死不休的梁子,但到得后来,当他更为清楚宁毅的性格,才察觉出一丝的不对劲,而在李频的口中,他也无意间听说,宁毅与霸刀之间,还是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的。
他虽然身在南方,但消息还是灵通的,宗翰、宗辅两路大军南侵的同时,战神完颜娄室同样肆虐西北,这三支军队将整个天下打得趴下的时候,铁天鹰好奇于小苍河的动静——但实际上,小苍河目前,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女真人开战——但铁天鹰总觉得,以那个人的性格,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一路来到苗疆,打听了关于霸刀的情况,有关霸刀盘踞蓝寰侗之后的动静——这些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但报知官府也没有用,苗疆地势险恶,苗人又素来自治,官府已经无力再为当初方腊逆匪的一小股余孽而出兵。铁天鹰便一路问来……
八月二十这天,铁天鹰在山上,看到了远处令人震惊的景象。
这么多年来,盘踞和沉默于苗疆一隅的,当初方腊永乐朝起义的最后一支余匪,从蓝寰侗出兵了。
延绵的军队,就在铁天鹰的视野中,正如长龙一般,推过苗疆的山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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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晚,大雨。
岳飞与其余一些官员、将领在院子里,听病床上的宗泽说了许多话。
这些话语还是关于与金人作战的,随后也说了一些官场上的事情,如何求人,如何让一些事情得以运作,等等等等。老人一生的官场生涯也并不顺利,他一辈子性情刚直,虽也能做事,但到了一定程度,就开始左支右拙的碰壁了。早些年他见许多事情不可为,致仕而去,这次朝堂需要,便又站了出来,老人性情刚直,哪怕上面的许多支持都不曾有,他也尽心竭力地恢复着汴梁的城防和秩序,维护着义军,推动他们抗金。即便在皇帝南逃之后,许多想法已然成泡影,老人还是一句埋怨未说的进行着他渺茫的努力。
如今,北面的战事还在持续,在黄河以北的土地上,几支义军、朝廷军队还在与金人争夺着地盘,是有老人不可磨灭的贡献的。哪怕败阵不断,此时也都在消耗着女真人南侵的精力——虽然老人是一直希望朝堂的军队能在陛下的振奋下,决然北推的。如今则只能守了。
于是他也只能交代一些接下来防守的想法。
下午时分,老人昏睡过去了一段时间,这昏睡一直持续到入夜,夜幕降临后,雨还在刷刷刷的下,使这院子显得破旧凄凉,戌时左右,有人说老人醒来了,但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有反应。岳飞等人进去看他,戌时一刻,床上的老人陡然动了动,旁边的儿子宗颖靠过去,老人抓住了他,张开嘴,说了一句什么,依稀是:“渡河。”
“什么?”宗颖未曾听清。
“渡河。”老人看着他,然后说了第三声:“渡河!”
他瞪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岳飞感到鼻头酸楚,眼泪落了下来,无数的哭声响起来。
老人在离开前的这一刻,混淆了希冀与现实。
——早已失去渡河的机会了。从建朔帝离开应天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有了。
秋雨潇潇、黄叶飘零。每一个时代,总有能称之伟大的生命,他们的离去,会改变一个时代的样貌,而他们的灵魂,会有某一部分,附于其他人的身上,传递下去。秦嗣源之后,宗泽也未有改变天下的命运,但自宗泽去后,黄河以北的义军,不久之后便开始分崩离析,各奔他方。
汴梁陷落,岳飞奔向南方,迎接新的蜕变,唯有这渡河二字,此生未有忘却。当然,这是后话了。
……
天下极小的一隅,小苍河。
平静的秋天。
黄叶落下时,山谷里安静得可怕。
不同于一年以前出兵西夏前的躁动,这一次,某种明悟已经降临到许多人的心中。
傍晚,罗业整理军服,走向半山腰上的小礼堂,不久,他遇上了侯五,随后还有其它的军官,人们6续地进来、坐下。人群接近坐满之后,又等了一阵,宁毅进来了。
所有的人,都正襟危坐,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起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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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谢大家在这个月的支持,老实说,三月是充满负罪感的一个月,之前说灵感已经连上,所以拉票,结果……一如既往的,出现了问题,到了月底,对我而言,简直像是坑蒙拐骗的 ?·但是,我刚才看了一下,月票还在第八名上,虽然不知道今天过后会不会有变动,掉出第十什么的,但也都是——嗯,我想说不重要了,但想了想,还是改个口——应该不会的,因为大家应该会让我留下来。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前几天看到个书评,一个朋友说,他这个月一直在盯着月票榜,因为在这个月初,有本刷子书的读者眼红这本书的票,跑过来放话说,反正你们月底肯定也是呆不了前十的。这个朋友就一直记着这件事——想必有点煎熬,尤其是在这个月中旬断更的时候。
月票榜这个东西,对我而言,从来是个有趣的游戏,能上去固然是好,但其中素来有极多我避之不及的东西。??? ? 看·?经营啊,绑架更新啊,加快度啊,黑幕之类的,我讨厌因为任何书之外的东西而去写书。但当然我也讨厌食言,当两者冲突的时候,我很不舒服,但由于书是摆在第一位的,我就只能躲着不去看书评,不去看月票榜,拼命地把自己的精力留在剧情上。
居然还没有掉出去,见鬼了。
能够以一个月十几章的更新留在月票榜前十,在起点想必也是一个很逆天的事情,这个事情与我的关系不大,纯粹是因为大家的认同和热情。在我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值得苦笑也值得夸耀的事情,譬如说:唐家三少去年赚了一个亿,而我一个月更新十二章拿到了月票榜第八。?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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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诚恳和有感而的话。
这本书写到这里,我面临很多写法上的选择,面临很多需要微调和大调的地方,每一次的更新,心中都有更多的想法和疑虑,这些东西走过去之后,我再度面对它们,将不会感到迷惑,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财富。每次面临这些东西,我都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文学圆融的高点之间的距离,那距离还真是太远了。
14年底我去鲁院学习,跟传统文学的老师说,网文代表的是文学未来的趋势,我至今也这样认为。但这些年来,我也每每看到网文圈愈浮躁和固步自封的氛围,一群井底之蛙的沾沾自喜。人们疑惑于这些年来为什么不再有大神出现,归类于起点的运营和这样那样的原因,其实原因在于,以前每一个成名的大神,他们大都看到过外面的风景,他们看到过传统文学的许多手法和宽度,不论是写内涵文的还是写人们口中“小白文”的,传统文学对任何手法都有研究,对任何感觉都有挖掘,知道这些东西能挖得多深,知道各种手法的存在和意义,人们才能有意识地做出取舍。
他们只是做出了取舍。
至于现在的许多人,看惯了网文,分析什么黄金三章,这样那样的套路,又或者刻意地避免这样那样的套路。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存在和出现的意义。对于这些人,我不是特指谁,我是说,他们全都是……帅哥。
他们干嘛不去拍电影呢。
若有看我书的读者,要写小说的,不要这么狭隘无知,看到外面的天地之后,你们可以做出取舍和选择,可以像我这样苦逼地写书,也可以直接选择小白文赚钱。因为我就快没书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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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〇一章 铁火(二)
武建朔二年秋天,中原大地,战火燎原。 ?·
西北,只是这辽阔天下间小小的角落。延州更小,延州城苍老古旧,但无论是在相对于天下如何渺小的地方,人与人的冲突和争杀还是一如既往的激烈和残酷。
天已经黑了,攻城的战斗还在继续,由原武朝秦凤路经略安抚使言振国率领的九万大军,正如蚂蚁般的蜂拥向延州的城墙,呐喊的声音,厮杀的鲜血覆盖了一切。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这一座城池的城墙曾两度被攻破易手。第一次是西夏大军的南来,第二次是黑旗军的杀至,从西夏人手中夺回了城池的主宰劝,而如今,是种冽率领着最后的种家军,将涌上来的攻城队伍一次次的杀退。
滚木、礌石从城墙上投掷下去,火油在浇泼中被点燃了,在城墙边点起大片大片的火焰,被胁迫的汉人军队挥舞刀枪往城墙上涌,密密麻麻的军阵。更后方一点的,是手持长刀的督战队。掷石机不断将石块投出,大片大片的军营延绵开去。
距离这片军营数里外的山丘上,是金人的营地,这次女真南征的过程里,整支西路军的队伍驻扎于此。随着女真战神完颜娄室渡江的女真正规军不过一万六千余人,加上负责粮草、辎重的队伍,整支军队的数量也未有过三万。
仿佛是挟着煌煌天威南来。就是这一万余人的主力部队,在武朝西北的土地上纵横来去,6续败尽数十万乃至近百万的武朝军队,竟无敌手。当他率领军队北推,世镇西北的折家军被迫屈膝降服,延州种冽以绝望之姿固守,但此时的女真军队,甚至都未有亲自动手,便令得言振国率领的九万汉人军队戮力攻城,不敢有丝毫后退。
自女真营地再过去数里。是延州一带低矮的树林、河滩、山丘。女真过境,居于附近的百姓已被逐扫一空,原本住人的村落被大火烧尽,在夜色中只剩下孤零零的黑色轮廓。树林间偶尔悉悉索索的。有野兽的响动,一处已被烧毁的村庄里,此时却有不寻常的响动生。
火焰的光芒隐隐约约的在黑暗中透出去。在那早已残破的房间里,升起的火焰大得非同寻常,便携式的风箱鼓起惊人的风力。在小范围内呜咽着,热气通过导管,要将某样东西推起来!
这是平静却又注定不寻常的夜,掩逸在黑暗中的队伍争分夺秒地升起那火焰中的东西。戌时一刻,距离这村庄百丈外的林地里,有骑兵出现。骑马者共两名,在黑暗中的行进无声又无息。这是女真军队放出来的斥候,走在前方的御者名叫蒲鲁浑,他曾经是长白山中的猎手,年轻时追逐过雪狼。搏杀过灰熊,如今四十岁的他体力已开始下降,然而却正处于生命中最为老辣的时刻。走出树林时,他皱起眉头,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
距离他八丈外,潜伏于草丛中的猎杀者也正匍匐前来,弓弩已上弦,机簧扣紧。三次呼吸后,弦惊。
黑暗的轮廓里,人影倒下。两匹战马也倒下。一名猎杀者匍匐前行,走到近处时,他脱离了黑暗的轮廓,弓着身子看那倒下的战马与敌人。空气中漾着淡淡的血腥气,然而下一刻,危机袭来!
夜色下挥出的刀锋犹如巨大的镰刀,猎杀者飞退,秋日的蒿草刷的有一大片跃了起来,犹如秋风卷起的落叶。微弱的光芒里。 ?·蜷缩在地上的女真猎手拔刀挥斩,滚动,跨步,在这一瞬间,他的身形在星月的光芒里暴涨,在飞起的草茎里,化作一幕野蛮而粗粝的形象,就如同他无数次在雪原中对野蛮凶兽的猎杀一般,女真人双手持刀,到得最高的一瞬间,如雷霆般怒斩!
猎杀者飞退滚动,左手持刀右手猛地一架刀脊,奋然迎上。
乒——的一声震响,惊人的火花与铁屑飞溅出去。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三,夜晚,戌时一刻,延州城北,突兀的冲突撕开了宁静!
……
小苍河,黑色的天幕像是黑色的罩子,黑暗中,总像有鹰在天上飞。
宁毅与秦绍谦、刘承宗、孙业等人走进小礼堂里。
夜色中,这所新建起不久大房子远看并无特殊,它建在山腰之上,房子的木板还在出生涩的气息。门外是褐黄的土路和院子,路边的梧桐并不高大,在秋季里黄了叶子,静静地立在那儿。不远处的山坡下,小苍河安闲流淌。
房间里亮着火把,空气中弥漫的是烟熏的气息。聚集过来的军官一百多人,宁毅、秦绍谦与五名团长在前方坐落,众人起立、坐下,彻底安静下来之后,由宁毅开口。
“这次会议,我来主持。先跟大家宣布……”
他目光严肃,话语冰冷,开门见山。
“从今天开始,华夏军全体,对女真开战。”
……
光芒延绵开去,小苍河静静流淌,夜色寂寥。有鹰在天上飞。
在这苍茫的夜色里,河谷外的山岭间,身着黑衣的女子静静地站在树木的阴影中,等待着海东青的盘旋回飞。在她的身后,少数同样的黑衣人等待其间,齐新义、齐新翰、陈驼子……在小苍河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一些人,此时各自带队隐匿。
某一刻,鹰往回飞了。
名叫6红提的黑衣女子望着这一幕。下一刻,她的身形已经出现在数丈之外。
数里外的山岗上,女真的监视者等待着老鹰的归来。树林里,人影无声的奔袭,已越来越快——
……
“……自去年我们出兵,于董志塬上打败西夏大军,已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我们扩军,训练,但我们当中,依然存在很多的问题,我们不见得是天下最强的军队。在这一年的下半段里,女真人南下,派出使者来警告我们。这半年时间里,他们的鹰每天在我们头上飞,我们没有话说,因为我们需要时间。去解决我们身上还存在的问题。”
“半年之前,女真人将卢延年卢掌柜的人头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没有话说,因为我们还不够强。 ?·这半年的时间里,女真人踏平了中原。完颜娄室以一万多人扫荡了西北,南来北去几千里的距离,千百万人的抵抗,没有意义,女真人告诉了我们什么叫做天下无敌。”
“几个月前,种冽修书过来,说他决不降金,想要与我们共抗女真,我们没有答应。因为不到最后关头,我们不知道他是否经得起考验。娄室来了,同样一门忠烈的折家选择了跪下。但如今,延州正在被攻打,种冽誓死不退、不降,他证明了自己。而最重要的,种家军不是空有热血而毫无战力的愚蠢之人。延州破了,我们可以拿回来,但人没有了,非常可惜。”
“诸位,厮杀的时间已经到了。”
……
夜色里的四周。猎杀者奔袭而来,箭矢刷的划过去。蒲鲁浑足狂奔,就像是在北地的山野中被狼群追赶,他从怀中拿出竹筒。猛地朝前方跃出,在滚落山坡的同时,拔开了盖子。
烟火升上夜空。
……
烟火升上夜空。
女真军营的瞭望塔上,有人大喊起来,军营之中,人们望着东面的夜空。随后,巡逻的骑队动起来了,夜鸟惊飞,海东青呼啸着上天。远远近近,无数身影的奔袭。
烧毁的村庄里,热气球已经开始升起来,上方下方的人来回交流,某一刻,有人骑马狂奔而来。
“女真人,海东青上天了!”
……
“放弃!”
……
“……我们的出兵,并不是因为延州值得拯救。我们并不能以自己的肤浅决定谁值得救,谁不值得救。在与西夏的一战之后,我们要收起自己的傲慢。我们之所以出兵,是因为前方没有更好的路,我们不是救世主,因为我们也无能为力!”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先都只能救自己,在我们能看到的眼前,女真会越来越强大,他们占领中原、占领西北,势力会越来越巩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小苍河的天,就是我们的棺材盖!我们只有唯一的路,这条路,去年在董志塬上,你们大部分人都看到过!那就是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不管面对怎样的敌人,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努力,去打败他!”
“女真人的满万不可敌一点都不神奇,他们不是什么神仙妖怪,他们只是过得太艰难,他们在东北的大山里,熬最难的日子,每一天都走在绝路里!他们走出了一条路,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的敌人!但是这样的路,既然他们能走过去,我们就一定也能!有什么理由不能!?”
“自女真南下,有一支支的军队,出兵迎上去,我们跟他们,没什么两样。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出兵,希望我们记住这一点,跟我们带领的同伴强调这一点,如果我们觉得,我们的出兵是为了施舍给谁一条活路,那就离死不远了。完颜娄室非常厉害。打败他,活下来,变得更强大!哪一点都不容易。”
……
小苍河外的树林里,两名女真的监视者不断地奔跑,在距离此地数百丈外的一处林间,数具血淋淋的尸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追杀过来的人影身形如鬼魅,危险却过了山林间最残暴的灰熊,飞快的奔跑之中,弩矢射来,刷的穿过黑暗,飞向远方。两人以女真话交流了几句,迅地分开,海东青长鸣,俯冲入林间,往西面奔行的女真人听得那鹰的名叫戛然而止,后方,同伴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随后有噗的一声,断去头颅的颈项间,鲜血冲天飞起。
人头从他的身后被掷了过来,他“啊——”的一声,朝着西方疾奔,然而奔跑在后方树林的身影已越来越近了!
女真人刷的抽刀横斩,后方的黑衣身影迅逼近,古剑挥出,斩开了女真人的手臂,女真人大喊着挥出一拳,那身影俯身避过的同时,古剑剑锋对着他的脖子刺了进去。
女真人还在飞奔。那身影也在飞奔,长剑插在对方的脖子里,哗啦啦的推开了树林里的无数枯枝与败藤,然后砰的一声。两人的身影撞上树干,落叶簌簌而下。红提的剑刺穿了那名女真人的脖子,深深地扎进树干里,女真人已经不动了。
红提退后一步,拔出长剑。陈驼子等人迅地追近。他看了一眼,扭头望向不远处的跟随者。
“肃清方圆十里,有可疑者,一个不留!”
夜色中,众多的身影呈扇形铺开,推展开去。
……
“……我们的军队以华夏为名,何谓华夏,各书有各解,我有个简单的解释。古往今来,在这片大地上。出现过许多优秀的、闪光的、让人说起来就要竖起大拇指的难以企及的人,他们或者建立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功勋,或者有着旁人为之佩服的思想,或者承受住了旁人无法承受的艰难,做到别人不敢想象的事情,我们说起华夏,能代表华夏二字的,是这一些人。”
“如何成为这样的人,你们在董志塬上,已经看到过了。人固然有各种缺点。自私自利、贪生怕死、骄矜狂傲,克服他们,把你们的后背交给身边值得信任的同伴,你们会强大得难以想象。有一天。你们会成为华夏的脊梁,所以现在,我们要开始打最难的一仗了。”
“接下来,由秦将军给大家分配任务……”
……
女真大营。
完颜娄室听完了亲卫撒哈林坎木的报告,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位女真的第一战神今年五十一岁,他身材高大。只从面目看起来就像是一名每日在田间沉默劳作的老农,但他的脸上有着动物的抓痕,身体上上下下,都有着细细碎碎的伤痕。披风从他的背上滑落下来,他走出了大帐。
“小苍河黑旗军,去年打败过西夏十五万人,乃必取之地。我来时,谷神修书于我,让我提防其军中火器。”
他看着远方骚动的夜空:“能以万人破十五万,说出华夏之人不投外邦之言的,不是等闲之辈,他于武朝弑君反叛,岂会归降我方?黑旗军重军械,我向西夏方打听,其中有一奇物,可载人飞天,我早在等它。”
“撒哈林,率你麾下千人出动,追过去,将东西带回来。”
撒哈林轰然应诺!
“与这黑旗军先前未曾交手,对方能以一万人破西夏十五万大军,你不得轻敌。”
交代了一句,完颜娄室转身走回帐篷。片刻,女真大营中,千人的骑队出动了。
远处,延州的攻城战已暂时的停下来,大营里,降将言振国站在高处,望着女真大营这边的动静,目光疑惑。
“他们怎么了?”
“像是有人来了……”
夜风呜咽,近十里外,韩敬率领两千骑兵,两千步兵,正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讯号的到来。由于女真人斥候的存在,海东青的存在,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但如果前方的奇袭成功,这个夜晚,他们就会强袭破营,直斩完颜娄室!
犹如高手之间直指要害的交锋,在这个夜里,双方的冲突已经以最为凌厉的方式展开!
攻城的人们,犹然懵懂无知。
……
“……说个题外话。”
“有一件事是比较有趣的,武朝的军队对上女真人不能打,往往在投降之后,他们变得比以前稍微能打了一点。这是绵羊带着的一百头老虎,和老虎带着的一百头绵羊的区别。这不太好,既然逃跑和投降才是这些人的本分!你们出去以后,就给我让他们记起来!”
“什么叫做。贪生怕死!”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四,延州的攻防正显得炽烈。凌晨,一次誓师出兵在小苍河结束。
这一天,一万三千人跃出小苍河河谷,加入了西北之地的延州争夺战中。在女真人摧枯拉朽的天下大势中,如同螳臂挡车般,小苍河与女真人、与完颜娄室的正面火拼,就这样开始了。
不久之后,被夹在夹缝间的交战方,便感受到了熔金蚀铁般的巨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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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还在外头,明天复更
结婚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太忙了,前天动身回老家,昨天祭祖、垒坟,然后立刻动身赶老婆的娘家,坐的绿皮车还晚点,昨晚一点多钟到了老婆家,今天可能还有要跑的地方,现在是用手机热点发的这个,明天回家,开始铁火这个大章节。u
第七〇二章 铁火(三)
衰草覆地,秋卷天云。
建朔二年八月底,黑旗军与女真西路军的第一轮冲突,是在八月二十三这天夜间,于延州城东北方向的原野间爆发的。
其时考虑到女真军队中海东青的存在,以及对于小苍河明目张胆的监视,对于女真军队的偷袭很难奏效。但出于概率考虑,在正面的交战开始之前,黑旗军中上层仍旧准备了一次偷袭,其计划是,在女真人意识到热气球的全部作用之前,使其中一只热气球飞至女真军营上空,对完颜娄室帅帐投下炸药包。
投弹时间选在夜间,若能侥幸奏效炸死完颜娄室,则黑旗军不费吹灰之力解除西北之危。而即便爆炸发生在帅帐附近,女真军营骤然遇袭也必然慌乱,然后以韩敬四千军队袭营,有极大可能女真军队将就此崩盘。
此时的热气球——不管何时的热气球——控制方向都是个极大的问题,但是在这段时日的升空中,小苍河中的热气球操控者也已经初步把握到了诀窍。热气球的飞行在大方向上仍是可控的,这是因为在空中的每一个高度,风的流向并不一致,以这样的方式,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热气球的飞行。但由于精度不高,热气球升空的位置,距离女真大营,仍旧不能太远。
因为这样的原因,热气球在升空之前,最终被女真斥候发现,或许也是因为老天爷并不愿意黑旗军在这里胜得太过容易。此后,黑旗军特种团的带队人陈兴果断选择了放弃任务,高速撤走,韩敬自然也只能放弃夜袭女真的计划。
然而在此之后,女真将领撒哈林坎木率领千余骑兵尾随而来,与韩敬的队伍在这个夜里发生了摩擦。这原本是试探性的摩擦却在之后迅速升级,或许是双方都未曾料到过的事情。
这女真将领撒哈林原本便是完颜娄室麾下亲随,率领的都是这次西征军中精锐。他们这一路南下,战场上悍勇无畏,而在他们眼前的汉人军队。往往也是在一次两次的冲杀下便溃不成军。
双方打个照面,列阵奔袭、骑射,一开始还算有章法,但毕竟是夜间。两轮纠缠后。撒哈林惦记着完颜娄室想要那飞天之物的命令,开始试探性地往对方那边穿插,第一轮的冲突爆发了。
韩敬这边的骑兵,又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本就是吕梁山中最为玩命的一群人,没饭吃的时候。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与人搏杀都是家常便饭。其中不少还都参加过与怨军的夏村一战,当小苍河的黑旗军打败了西夏十五万大军,这些胸中已满是傲气的汉子也早在渴望着一战。
而最要命的,还是这一年以来,宁毅在青木寨、小苍河几地对董志塬一战的宣传,当时禹藏麻带领轻骑兵对冲阵队伍造成威胁时,特种团参谋长官周欢率领数百人以暴烈无比的方式发起冲锋。最终数百骑兵硬生生地打垮了几千骑兵的士气。小苍河能做到的事情,青木寨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当双方心中都憋了一口气,又是夜间。第一轮的冲锋和搏杀“不小心”爆发之后,整个夜晚便陡然间沸腾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呐喊声陡然炸裂了夜空,前方小半已混在一起的情况下,两边的领军者都不敢叫撤,只能尽量收束手下,但在黑暗里谁是谁这种事情,往往只能冲到眼前才能看得清楚。片刻间,厮杀、呐喊、冲撞和翻滚的声音便在夜空下席卷开来!
以双方手头的兵力和盘算来说,这两只军队,才只是第一次相遇。可能还弄不清目的的前锋队伍。在这接触的片刻间,将彼此的士气提升到极点,然后变成纠缠厮杀的状况,委实是不多见的。但是当反应过来时。彼此都已经骑虎难下了。
在这夜色里参与了惨烈混战的士兵,总共也有千人左右,而剩下的也不曾闲着,互相射箭、纠缠。火箭、不曾点火的箭矢斑斑点点的乱飚。女真人一方首先放出撤退的烟火,之后韩敬一方也传令退却,然而已经晚了。
黑暗中的混乱厮杀早已蔓延开去。大规模的混乱逐渐变成小团体、小规模的奔袭、火拼。这个夜里,纠缠最久的几支队伍大概是一路杀出了十里开外。吕梁山中出来的军人对上长白山中的猎户,双方即便变成了不成建制的小团体,都不曾在黑暗的山岭间失去战斗力。半个夜晚,山岭间的喋血拼杀,在各自奔逃、寻找同伴和大队的路上,几乎都没有停下来过。
当临近午夜,完颜娄室派出的接应部队到来,韩敬率领手下施施然地退去,对方便也没有选择追赶。而韩敬的人马在后退数里之后,便停留下来,安营扎寨,不打算走了。
这个夜晚,发生在延州城附近的热闹持续了大半晚。而就此时仍率领九万大军在围城的言振国所部来说,对于发生了什么,仍旧是个大写的懵逼。到得第二天,他们才大概弄清楚昨晚撒哈林与某支不知名的军队发生了冲突,而这支军队的来历,隐隐指向……东北面的山中。
言振国叫上幕僚隆志用、慕文昌等人在营中开了个会。他虽是身居秦凤路制置使,但秦凤路一带,多数本就是西军地盘,这令得他权位虽高,实际地位却不隆。女真人杀来时,他左支右拙,跑也没跑掉,最终被俘,便干脆降了女真,被驱赶着来攻打延州城,反倒觉得此后再无退路了,豁然起来。然而在这边这么长时间,对于周围的各种势力,还是清楚的。
“此时西北,折家已降。若非假降,眼下出来的,恐怕便是吕梁山中那混世魔王了,此军凶悍,与女真人怕是有得一拼。若然前来,我等不得不早作预防。”
这时候外头还在攻城,言振国书生性情,想起此事,多少有点头疼。幕僚隆志用便安慰道:“东主安心,那黑旗军虽然悍勇,然弑君之举足显其格局有限。女真人席卷天下。气吞山河,完颜娄室乃不世名将,用兵稳重,此时按兵不动正显其章法。若那黑旗军真的前来,学生以为必然难敌金兵大势。东主只管静观其变便是。”
那穆文昌道:“我方十万大军,攻城绰绰有余。东家既然心忧,其一,当尽快破城。如此,黑旗军即便前来,延州城也已无法救援,它无西军援手,无益再战。其二,我方腾出两万人列阵于后,摆出防御便可。那黑旗军确是混世魔王,但他人数不多,又有娄室大帅在侧。他若想对付我方,解延州之危。只需稍作纠缠,娄室大帅岂会把握不住机会……”
穆文昌说完,言振国笑起来,点头称善,随后派将领分出两万人马,于阵营后方再扎一营,以防御东面来敌。
此时是八月二十四的下午,延州的攻防战还在剧烈的厮杀,于攻城方的后方,又分出了两万余人的军阵。延州城头。感受着愈发剧烈的攻城力度,浑身浴血的种冽隐隐察觉到了某些事情的发生,城头的士气也为之一振。
而在傍晚时分,东面的山麓间。一支军队已经迅速地从山间跃出。这支军队步履迅速,黑色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招展,华夏军的五个团,一万三千多人延绵数里长的队列,到了山外,方才停下来歇息了片刻。
炊事兵发放了馒头和肉汤。
卓永青是黑旗军中的新兵。本就是延州人,此时坐在田埂边,呼呼地吃馒头和喝汤,在他身边一排的同伴大多也是同样的姿态。夜色已渐临,然而周围放眼望去,荒芜的天地间,道路边都是黑旗军士兵的身影,一排排一列列的仿佛根本不在野外,他便将些许的紧张压了下来。
黑旗军平日里的训练不少,一天时间的行军,对于卓永青等人来说,也只是稍感疲倦,更多的还是要赴战场的紧张感。这样的紧张感在老兵身上也有,但很少能看出来,卓永青的班长是毛一山,平日里人好,憨厚好说话,也会关心人,卓永青轻声地问他:“班长,十万人是什么样子的?”
毛一山埋头吃东西,看他一眼:“伙食好,不说话。”然后又埋头吃汤里的肉了。
所有人都拿馒头将碗底扫了一遍,稍作休息后,军队又启程了,再走五里左右方才扎营,途中毛一山对卓永青道:“跟一万人也差不多。”夜色之中,是延绵的火把,同样步履的军人和同伴,这样的一致其实又让卓永青的紧张有所消失。
除了必要的休息,黑旗军几乎未有停留,第二天,是二十五里的路程,下午时分,卓永青已经能隐约看到延州城的轮廓,前方的远处,漫山遍野的人和军帐,而延州城头之上,隐约可见红色、黑色杂陈的迹象,足见攻城战的惨烈。
卓永青所在的这支军队稍作休整,前方,有一支不知道多少人的军队慢慢地推过来。卓永青被叫了起来,军队开始列阵,他站在第三排,举盾,持刀,身体两侧、前后,都是同伴的身影,如同他们每次训练一般,列阵以待。
旁边,班长毛一山正悄悄地用嘴呼出长长的气息,卓永青便跟着做。而在前方,有人大喊起来:“出发时说的话,还记不记得!?遇上敌人,只有两个字——”
卓永青顿了顿,然后,有血丝在他的眼里涌起来,他用力地吼喊出来,这一刻,整个军阵,都在喊出来:“凶!残——”原野上被震得嗡嗡嗡的响。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人。但秋风起了,巨大的气球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去。
延州城上,种冽放下手中的那只劣质望远镜,微感疑惑地蹙起眉头:“他们……”
八月二十五,黑旗军兵分两路,一支八千人,于延州城东北面与韩敬汇合,一万二千人在汇合之后,缓缓推向女真人的军营。同时,第二团第三团的五千余人,在稍南一点的地方,与言振国率领的九万攻城大军展开对峙。
完颜娄室命令言振国的部队对黑旗军发起进攻,言振国不敢违背,命令两万余人朝这边推进过来。然而在交战之前,他还是有些迟疑:“是不是当派使者,先行招降?”
幕僚想想,回应:“大人所言甚善,正和先礼后兵之道。”
傍晚时分,他们派出了使者,往五千余人这边过来,才走到一半,看见三颗巨大的气球飞过来了,五千人列阵前推。北面,两军主力正在对峙,所有的动静,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然而一路奔袭而来的黑旗军根本就没有迟疑,纵然面对着女真战神,他们也没有给予任何面子。
其中一颗热气球朝两万余人的帅旗位置扔下了炸药包。卓永青跟随着身边的同伴们冲上前去,照着所有人的样子,展开了厮杀。随着苍茫的夜色开始吞食大地,血与火大规模地盛放开来……
第七〇三章 铁火(四)
巨大的热气球高高地飞过黄昏的天幕,黑旗军徐徐推进,进入交战线时,如蝗的箭雨还是划过了天空,黑压压的抛射而来。
黑旗一方同样予以回击。
成千上万人的军阵,成千上万的箭矢,延绵数里的范围。这人海之中,卓永青举起盾牌,将身边射出了箭矢的同伴覆盖下去,然后便是噼噼啪啪的声音,有箭矢打在他的盾上被弹开了。周围是嗡嗡嗡的躁动,有人呐喊,有人痛呼出声,卓永青分明能听到有人在喊:“我没事!没事!他娘的倒霉……”一息之后,呐喊声传来:“疾——”
身边的同伴身体在绷紧,然后,卓永青大声地呐喊出来:“疾!”
这一刻,数千人都在呐喊,呐喊的同时,持盾、发力,猛然间奔行而出,脚步声在一瞬间怒如潮水,在长达里许的阵线上踏动了地面。
“杀——”
呐喊声排山倒海,对面是两万人的阵地,分作了前后几股,方才的箭矢只对这片人海造成了些许波澜,领兵的层层将领在大喊:“抵住——”军队的前方结成了盾阵枪林。这边领兵的主将名叫樊遇,不断地传令放箭——相对于冲来的五千人,自己麾下的军队近五倍于对方,弓箭在第一轮齐射后仍能陆续发射,然而稀稀拉拉的第二轮造不成太大的影响。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牙关已不自觉地咬紧,牙根酸涩。
这不是正统的打法,也根本不像是武朝的队伍。仅仅是一万多人的军队,从山中跃出之后,直扑正面战场,然后以分出的五千人对着自己两万兵,以及后头的压阵的七万余人,直接发起正面进攻。这种不要命的气势,更像是金人的军队。然而金国人无敌于天下,是有他的道理的。这支军队虽然也有着赫赫战绩,然而……总不至于便能与金人匹敌吧。
他之前是这样想的,但至少在这一刻,对方爆发出来的惊人举动。令人心中的想法多少有点动摇:“给我挡住——”他口中暴喝,同时吩咐手下,看能否以强弓将天上的“妖法”射下。阵型前方,一箭之地缩短为零!
轰隆隆的声音,海潮一般延绵的轰响。来自于盾牌与盾牌的冲撞。各种呼喊声响成一片,在接近的一瞬间,黑旗军的锋线成员以最大的努力做出了躲避的动作,避免自己撞上刺出的枪尖,对面的人疯狂呐喊,枪锋抽刺,第二排的人撞了上来。接着是第三排,卓永青用尽最大的力量往同伴的身上推撞过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实的脚步不断地朝后蹬,往前推!盾阵僵持了片刻时间,第二排上。罗业几乎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军阵朝后方退去的摩擦声,在原地防守的敌人抵不过这瞬间的冲力。他深吸了一口气:“都有——一!”
周围的人都在挤,但响应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来:“二——”
第三声响起的时候,周围这一团的人声已经整齐起来。他们同时喊道:“三————”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用力!
前方,盾牌和盾牌后的敌人被推飞开了,罗业与身边的将士抡起了钢刀,哗的一刀斩下去,白蜡杆制成的枪身被劈断了,在空中飞舞,罗业已经看到了前方士兵的眼神。看起来也是一般的凶狠粗豪,目露血光,只在眼中有着慌乱的神色——这就够了。
他的第二刀劈了出去,身边是无数人的前行。杀入人群,长刀劈中了一面盾牌,轰的一声木屑飞溅,罗业逼上前去,照着眼前放大的敌人的头脸,又是一刀。这豁尽了全力的刀光之下。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人的骨头造成的阻隔,对方的身体只是震了一下,骨血横飞!
刀真好用……
他的心中闪过了这一丝丝的念头,粘稠的红色已经蔓延开来。有人发出了来自心底最野蛮之处的吼声。
“杀啊啊啊啊啊啊啊——”
厮杀的锋线,蔓延如怒潮般的朝前方扩散开去。
一颗热气球扔下了炸药包,在樊遇帅旗附近发出轰然震响,一些士兵朝着后方看了一眼,樊遇倒是无事。他大声嘶喊着,命令周围的士兵推上去,命令前列的士兵不许推,命令军法队上前,然而在交战的前锋,一道长达数里的血肉涟漪正疯狂地朝周围推开。
卓永青在不断向前,前方看起来有很多人,他们有的在抵抗,有的逃跑,人挤人的情况下,这个速度却极难加快,有的人被推翻在了地上,执着长枪的黑旗兵一个个捅将过去。不多时,卓永青挥出了第一刀,这一刀挥在了空处——那是一名拼命想要后退的敌人,咬紧了牙关照着这边挥砍,卓永青如同往日的每一次训练一般,一刀全力挥出,那人朝着后方瘫倒在地,拼命后退,同伴从卓永青身边冲过,将长枪捅进了那人的肚子,另一名同伴顺手一刀将这敌人劈倒了。
潮水不断前推,在这黄昏的原野上扩大着面积,有的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喊:“我愿降!我愿降!”罗业带队碾杀过去,一面推进,一面大喊:“掉头厮杀,可饶不死!”有的还在迟疑,便被他一刀砍翻。
军阵后方的军法队砍翻了几个逃跑的人,守住了战场的边缘,但不久之后,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士兵原本就在阵型中央,往两侧逃跑已经晚了,红着眼睛挥刀冲杀过来。开战后仅仅不到半刻钟,两万人的溃败如同海潮倒卷而来,军法队守住了一阵,而后不及逃跑的便也被这海潮吞没下去了。
樊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看了看后方,七万人的本阵那边,言振国等人想必也在目瞪口呆地看着,此外,还有城墙上的种冽,想必也有女真那边的完颜娄室。他咬紧了牙关,目中充血,发出“啊——”的一声呐喊,然后带着亲卫策马朝战场南面逃亡而去。
随着樊遇的逃跑。言振国大营那边,也有一支马队冲出,朝樊遇追赶了过去。这是言振国在军队跺脚呐喊的结果:“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立刻派人将他给我抓回来,此战过后。我杀他全家,我要杀他全家啊——”
目光充血的疯狂呐喊代表了言振国此时的心情,攻城数日,他麾下军队的损失都算不得太大,然而当着面前一战之下。眨眼间迎来的是两万人的溃败。他的心中除了惊慌、不可置信外,心底已经有了隐隐的寒意。
两万人的溃败,何曾如此之快?他想都想不通。女真擅骑兵,武朝军队虽弱,步战却还不算差,许多时候女真骑兵不想付出太大伤亡,也都是骑射骚扰一阵后跑掉。但就在前方,步兵对上步兵,不过是这一点时间,大军溃败了。樊遇像是疯子一样的跑了。即便摆在眼前,他都难以承认这是真的。
但溃败还不是最糟糕的。
此时那溃败的军队中,有半数是朝着两侧逃跑的,对面那混世魔王的军队当然不好追赶,但仍有大量的溃兵被裹挟在中间,朝这边冲来。
这些溃败的士兵固然不想回头作为前锋与本阵厮杀,然而要往两侧逃跑已经有些晚了,已然冲杀过来的黑旗军非但未有停下休整,其前推的势子甚至有愈发暴烈的态势,顶多。后阵暂时变作了前阵,以半月形的姿态驱赶着溃败的樊遇大军,一路推杀。
双方此时的相隔不过两三里的距离,天空中夕阳已开始黯淡。那三个巨大的飞球,还在靠近。对于言振国而言,只觉得眼前遇上的,简直又是一支凶残的女真军队,这些野人无法以常理度之。
他也曾知道一些那小苍河、那混世魔王的事情,只是在他想来。即便对方能打败西夏,与女真人比起来,终究还是有距离的。但直到这一刻,西夏人曾经面对过的压力,朝着他的头上结结实实地压过来了。
对方的这次出兵,显然便是针对着那女真战神完颜娄室来的,北面,那一万二千人还在以咄咄逼人的姿态与女真西路军对峙。而自己这边,很显然的,是要被当成碍事者被先行清扫。以五千人扫十万,乍然想起来,很愤慨很憋屈,但对方一点迟疑都未曾表现出来。
而且,如果以对方摆明车马硬肛女真人的战力来衡量,两万人溃退得如此迅速,自己这边的几万人能不能打过对方,他确实是一点信心都没有的。
像是神仙打架,小鬼遭了殃。
当然,无论心情如何,该做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上,他一面派兵向女真求援,一面调动军队,防御攻城大营的后方。
此时,罗业等人驱赶着将近六七千的溃兵,正在大规模地冲向言振国本阵。他与身边的同伴一面奔跑,一面呐喊:“华夏军在此!掉头冲杀者,可饶不死!余者杀无赦——”
人潮两侧,二团团长庞六安派出了不多的骑兵,追逐砍杀想要往两侧逃亡的溃兵,前方,原本有九万人聚集的攻城营地防御工事马虎得惊人,此时便要经受考验了。
女真军队方面,完颜娄室派出了一支千人队南来督战,与他对峙的黑旗军毫不客气,朝着女真大营与攻城大营之间推进过来,完颜娄室再派出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开始朝这边进行奔射骚扰。延州城,种家大军正在集结,种冽披甲持矛,正在做打开城门的安排和准备。
他曾经拉拢过黑旗军,希望双方能够并肩作战,被对方拒绝,也觉得不算意外。却从未曾想过,当黑旗军自山中跃出的一刻,其姿态是如此的暴烈凶残——他们竟要与完颜娄室,正面硬战。
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血在翻滚燃烧。
家中的大夫过来劝说他的伤情,游说他派旁人领兵,种冽只是哈哈一笑。
“若今日败,延州满城上下,再无幸理。扶危定难,马革裹尸,大丈夫当有此一日。”他举起长戈,“种家人,谁愿与我同去!?”
周围传来了呼应之声。
夜色降临,北面,两支军队的摩擦试探正往来进行,随时可能爆发出大规模的冲突。
而在延州城下,人海冲向了一起,汹涌翻滚,飞来的气球上扔下了东西。言振国离开了他的帅旗,还在不断地传令:“守住——给我守住——”
这一战的开端,十万人对冲厮杀,已然混乱难言……
还在卡文,以及对一些事情的说法。
本来按照以前的惯例,卡文的时候不太看书评区,今天确定发不了之后跑到微博上,有人说书评区乱了,出了喷子什么的,兴冲冲地跑过来删帖禁言,结果就杀掉了一个人,非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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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写书的方法,书里书外其实说过很多次,就我而言,想到一个情节,一时的灵感是不值得信任的,我从不像别的作者那样纪录灵感,我每天都想到很多点子,有很多触动,它们或者不是一本书的不是一个题材的,我会记在心里,几天或者几个月之后,再有触动,再想一次假如说一个灵感不能在我脑海里停留太久,它们通常就不值得信任,因为这说明它们对我的触动还不够。
赘婿这本书,有很多大的灵感,是从写书之初就在酝酿,连续酝酿了好几年的,第七集的结尾当然就是最典型的这种感觉。但是,在一个一个大节点的中间,很多东西是不确定的,每当我写完一个大情节,新线索开始的时候,我都需要花时间去酝酿,每天花时间去想最近的这段东西,往往在连续酝酿了一个星期或是半个月或者……更久之后,有一些情节已经经历了好几天的各个方面的思考,它们才可以用这是目前卡文的主因。
对我来说,卡文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意味着我每天从早上醒来就要不间断的工作,这个工作就是用脑,我的脑子得不到休息。我不止一次的说,我是起点最努力的作者,那是因为不会有几个人的工作时间能超过我,反倒是我能写出书来的时候,更新后的那段时间,那是属于我的放松时间,我真的能下班了。
当然。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写文状态,我每次连更了,人气上来了,都有新人过来。这当然可喜,但是每每这个时候,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人说这样那样的话,别人怎么写的,别人怎么怎么样……但不管别人怎么怎么样。我就这样写了。
曾经有作者在一些地方跟我说,香蕉我喜欢你的文风,我想要模仿你的文章。我都很诧异:就好像弹琴,大师的作品比比皆是,完美的标准如此清晰,你干嘛找一个半桶水的当标准?立意不够,成就也是有限的。我曾经看过那些近乎完美的作品,中国的外国的,路遥的村上春树的史铁生的雨果的巴尔扎克的托尔斯泰的,标准就在那里。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衡量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只知道无远弗届。当我不断地去写去想,尝试各种表达,如今我能知道,我能够锻炼的部分在哪里,我需要经过几次的扩大、压缩、加深、提炼能够大概地触及那条线。别人怎么样都可以,但那不关我的事。
写书于我而言,赚的钱是不多的当然比一般的工作要多了,我如今结了婚。跟妻子新房的装修费都还没攒够。我有时候跟她说,我是苦日子里过过来的,不是不懂现实,但目前的稿费已经够用了。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够,我可以转为赚钱去写书,我保有这种可能性,心里就不慌。好在妻子总能体谅这些。
有一些人总是说,文青就是文青。譬如香蕉,看起来只要加快速度随时成大神,其实他根本加不快,加快了,质量也没有了。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但老实说,写书这么些年,对于yy,对于大家想看的爽点,提起这些爽点的手法,真是熟到不能再熟了,如果我放弃架构和表达,只简单重复它们,那或许真不是什么难事顶多我换一批读者嘛。赚目前十倍乃至百倍稿酬的可能性,对我而言,其实就在手边,可能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的唾手可及。我也始终放在这边了。
说这个,不是什么炫耀,也不是什么诉苦,只是为了说明一个简单的事情:当我放弃了这么些东西以后,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让我的书为之让步的?
前不久一个大概是很早以前就看我书的老书友跑来发言,香蕉从隐杀开始就整天打游戏,不管写书,他有订阅的,我直接把他删帖禁言了。老天作证,这些年来对我而言最大的困扰就是,我再也没办法沉浸到游戏里了,写书的焦虑让我什么东西都沉浸不进去,我的脑子根本没办法得以放松,这样的人,跑过来说了解了本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当然删帖禁言更爽一点。
清明节回家扫墓,坐的绿皮车,晚点,在微博上发个状态,就有人跑出来质疑,说我为了断更找借口。也很遗憾,我从不找借口,直接拉黑名单了。
写书太费脑力了,早几年我还有兴趣辩论,如今我连表现豁达的精力都没有了。
所以大家看到了,我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作者,在网络上,我喜欢跟思想做朋友,我喜欢任何有思想的帖子。但是从好几年前开始,我就不再考虑当一个在网络上和稀泥的知心朋友,在微信公众平台上我唯一会表现出这种态度的大概是一些高中生说自己不想读大学的时候,我会劝说一阵,但是在其它时候,谁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傻逼,或是不怀好意的家伙,我会直接删禁封、拉黑名单,我不会对这样的人做出对等的回应这里特指跑到书评区闹事的家伙,或者是在书评区表现得肤浅的家伙。
这几年开始有人说我有什么什么写文的天赋,我从来就没有天赋,在我读书的时候,天赋最差的就是语言。但如果说这些年来有什么是真正让我感到骄傲的,坦白说:我真是太努力了,我在这件事上,付出的是连我自己曾经都没法想象的努力!写这本书,有些时候,我很快乐,更多的时候,我非常痛苦。
但目前来说,这本书只能这样去写,对于能在这样的过程里体谅我的读者,我心怀内疚,对于抱怨者,我无能为力。有时候读者说,你写一辈子的书,我看一辈子,那也未必,可能某个时候,我过不下去了,会把底线全部放弃,换一批读者,赚更多的钱。目前能这样走,只是因为我还撑得住,很高兴我撑得住,也很遗憾,我竟然撑得住。
路太窄的时候,退一步,宽一点了,还得往前挤,所谓人生,毕竟也就是这样的窄缝。
今天有半章可用的了,明天或许能更新不过我不做肯定了。
第七〇四章 铁火(五)
夜色下,秋天的里的原野,斑斑点点的火光在广袤的天幕下铺展开去。
十万人的战场,俯瞰下去几乎便是一座城的规模,密密麻麻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头,昏暗与光芒交替中,人群的集结,交织出的仿佛是真正的海洋。而接近万人的冲锋,也有着同样暴烈的感觉。
五千人,驱赶着六千余溃兵,压向七万人的营地,就像是一杯冷水倒进了滚油里。
——炸开了。
四万人防守后方,还有三万余人,在对着他们要攻打的城池。而随着黑旗军的冲锋,延州的城门也打开了,种家的军队开始出现,渐渐的,越来越多,在几次整队后,对着这边发起了冲锋。
女真的千人骑队自北面而下,在营地边缘做出了威吓,同时,一万多的黑旗军主力自东北面斜插而来,以咄咄逼人的姿态要杀入女真主力与言振国大军之间,这一万二千与人的脚步撼动地面时,也是惊人的一大片。
火矢腾空,哪里都是蔓延的人海,攻城用的投石器又在慢慢地运作,朝着天空抛出石块。三颗巨大的热气球一面朝延州飞行,一面投下了炸药包,夜色中那巨大的声响与火光分外惊人
在抵达延州之后,为了立刻开始攻城,言振国营地的防御工事,本身是做得马虎的——他不可能做出一个供十万人防御的城寨来。由于本身军队的众多,加上女真人的压阵,军队全部的力气,是放在了攻城上,真要是有人打过来,要说防御,那也只能是阵地战。而这一次,作为战场上人数最多的一股力量,他的军队真正陷入神仙打架小鬼挡灾的泥沼了。
“华夏军在此!倒戈冲杀者不死!余者杀无赦——”
“不许过来!都是自己兄弟——”
“******,给我让开啊——”
“再来就杀了——”
“反正是死,老子拖你们一起死——”
东南面,被五千黑旗军胁迫着冲向部队本阵的六七千人可能是最为煎熬的。他们当然不愿意与本阵冲杀,然而后方的煞星速度极快,心狠手辣,不受降卒,哪怕丢兵弃甲跪在地上投降,对方也只会砍来当头一刀,溃兵两侧,黑旗军的少数骑兵奔行驱赶,这片汹涌的人潮,已经失去逃散的机会。
而在前方,数万人的防御阵势,也不可能打开一个口子,让溃兵先进去。双方都在呼喊,在将要跨入一箭之地的最后一刻,汹涌的溃兵中还是有几支小队站住,朝后方黑旗军厮杀过来的,随即便被推散在人海的血流里。
这奔跑的冲散的速度,已经停不下来,双方接触时,到处都是疯狂的呐喊。冲在前方的溃兵已情知必死,朝着原本的自己人疯狂砍杀,接触的锋线犹如巨大的绞肉碾轮,将前方冲突的人们挤成糜粉与血浆。
“让开!让开——”
“老子也不要命了——”
“言振国投降金狗,倒行逆施,你们反正啊——”
“华夏军来了!打不过的!华夏军来了!打不过的——”
人声在激烈的冲撞中沸腾,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后哭喊的话了。
西面,冲锋的种家军队在巨石与箭矢的飞舞中倒下,种冽率领大军,已经与这一片的人海展开了冲撞,厮杀声鼎沸。种家军的主力本身也是久经考验的精兵,并不畏惧于这样的冲杀。随着时间的推移,偌大的战场都在疯狂的冲突崩解,言振国的七万大军,就像是煮在一片熔金蚀铁的火焰里。言振国试图向女真人求救,然而得到的只有女真人严令死守的回应,率兵前来的督战的女真将领撒哈林,也不敢将麾下的骑兵派入随时可能崩塌的十万人战场里。
北面,发生的战斗没有这般浩大疯狂,天已经黑下来,女真人的本阵亮着火光,没有动静。被娄室派出来的女真将领名叫满都遇,率领的乃是两千女真骑队,一直都在以散兵的形式与黑旗军周旋骚扰。
这些女真人骑术精湛,三五成群,有人执起火把,呼啸而行。他们队形不密,然而两千余人的队伍便犹如一支看似松散但又灵活的鱼群,不断游走在战阵边缘,在接近黑旗军本阵的距离上,他们点燃火箭,斑斑点点地朝这边抛射过来,随后便迅速离开。黑旗军的阵型边缘举着盾牌,严谨以待,也有弓手还以颜色,但极难射中阵型松散的女真骑兵。
与本阵不远的山坡上,韩敬率领两千骑兵,始终在盯着这支游散的女真部队,而在骑兵偶尔的活动保护下,一只热气球目前正飞在天空中,几匹战马以长长的绳索拖着它变换位置。这只气球飞得是不高的,但作为观察已经足够,上方的观察者偶尔呐喊,或是放出烟花,循着绳子放下竹筒,报告战局变化。在黑旗军本阵推进的过程里,那两千女真精骑数次骚扰,都想找到几乎,冲过来这边朝气球放箭,每一次也都被韩敬的队伍阻拦了。
黑旗军本阵,边缘的将士举着盾牌,排列阵型,正谨慎地移动。中阵,秦绍谦看着女真大营那边的状况,朝着旁边示意,木炮和铁炮从驮马上被卸下来,装上了轮子向前推进着。后方,近十万人厮杀的战场上有伟烈的光火,但那从不是核心,那里的敌人正在崩溃。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眼前这过万的女真大军。
就在黑旗军开始朝女真军营推进的过程中,某一刻,火光亮起来了。那并非是一点点的亮,而是在一瞬间,在对面坡地上那原本沉默的女真大营,所有的火光都升腾了起来。
黑旗军不怯战,完颜娄室同样也是不会怯战的。
这之后,女真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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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面,言振国的抵抗部队已经进入崩溃。
人们呼喊奔逃,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有的人选择了反正,高呼口号,开始朝自己人冲杀挥刀,蔓延的巨大营地,形势乱得就像是沸水一般。
逃离早就出现了,更多的人,是一时间还不知道往哪里逃,五千黑旗军已杀将过来,所到之处掀起腥风血雨,击溃一层层的抵抗。冲杀之中,卓永青跟随者毛一山,没能杀到人,抵抗者有,但投降的也真是太多了,一些人跟随黑旗军朝前方冲杀过去,也有大义凛然的将领,说他们瞧不起言振国降金,早有反正之意。卓永青只在混乱中砍翻了一个人,但并未杀死。
血与火的气息熏得厉害,人真是太多了,几番冲杀之后,令人头晕目眩。卓永青毕竟算是新兵,纵然平日里训练众多,到得此时,巨大的精神紧张已经耗竭了心力,冲到一处物品堆边时,他稍稍的停了停,扶着一只木箱子干呕了几声,这个时候,他看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在动。
那是一名躲藏的士兵,与卓永青对望一眼,定在了那儿,下一刻,那士兵“啊——”的一声,挥刀扑来。
刀光扑面的一刹那,卓永青咬紧牙关,按照平日里训练的动作下意识的挥起了长刀,他的身体朝后方退了一点点,然后朝前方全力劈出。粘稠的鲜血哗的扑到他的脸上,那尸体扑出去,卓永青站在那里,喘息了许久,脸上的鲜血让他恶心想吐,他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意识到,方才的那一刀,其实是从他的面门前掠过去的。
不远处人群奔突,有人在大喊:“言振国在哪里!?我问你言振国在哪里——带我去!”卓永青偏了偏头,这个声音是罗业罗连长,平日里都显得文质、爽朗,但有个外号叫罗疯子,这次上了战场,卓永青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方也有自己的同伴冲过,有人看看他,但没人理会地上的尸首。卓永青擦了擦脸上的血,朝前方班长的方向跟随过去。
五千黑旗军由东南往西面延州城贯穿过去时,种冽率领军队还在西面鏖战,但敌人已经被杀得不断后退了。以万余军队对阵数万人,而且不久之后,对方便要完全溃败,种冽打得极为畅快,指挥军队向前,几乎要大呼过瘾。
然后,示警的烟火自城墙上出现,马蹄声自北面袭来!
这支陡然杀来的女真骑兵放出了箭矢,准确地射向了因为冲锋而未曾摆出防御阵势的种家军侧翼,千人的骑队还在加速,种冽命令己方骑兵赶去拦截,然而慢了一步。那千人的女真骑队在冲锋中化作两股,其中一队四百人一面射箭一面冲向仓促迎来的种家骑兵,另一队的六百骑已经冲入种家军侧后方的薄弱处,以钢刀、箭矢撕开一道口子。
种家军的后侧迅速收缩,那六百骑冲杀过后急旋返回,四百骑与种家骑兵则是一阵盘旋互射,掠过言振国军队阵前,在不远处与六百骑合流。这一千骑合并后,又略略地射过一轮箭矢,扬长而去。
撒哈林的这一次突袭,虽然无法挽回大局,但也使得种家军增加了上百伤亡,一时间振奋了部分言振国麾下军队的士气。而就在黑旗军正一路贯穿杀来的此时,北面,火光已经亮起来。
女真骑兵如潮水般的冲出了大营,他们带着点点的光火,夜色中看来,就如同两条长龙,正浩浩汤汤的,朝着黑旗军的本阵环抱过来。不久之后,箭矢便从各个方向,如雨飞落!
黑旗军士兵手持盾牌,死死防守,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在响。另一侧,满都遇率领的两千骑也在如毒蛇般的绕行过来,此时,黑旗军聚集,女真人分散,对于他们的箭矢还击,意义不大。
军阵之中,秦绍谦看着在黑暗里已经快形成巨大半圆的女真骑队,深吸了一口气……
战争,于焉打响——
第七〇五章 铁火(六)
建朔二年八月二十五,夜晚戌时二刻左右,黑旗军与女真西路军的第一次对撞,在延州城东北面的丘陵间生了。??? ? ?·
作为初次交手的双方,作战的章法并没有太多的花俏。随着女真大营陡然间的火光通明,女真精骑如水流般汹涌环抱而来,其气势确实在瞬间便到达了巅峰,然而面对着这样的一幕,华夏军的众人也只是在瞬间绷紧了心弦,当箭矢如雨点般抛飞、落下,外围的士兵也早已举起盾牌,照着早已训练无数遍的姿势,让空中落下的箭矢噼噼啪啪的在盾牌上打落。
此时,战鼓已经擂起来了。军队的阵型朝着前方推进、舒展,步伐并未加快太多,但坚定而森然。何志成率领的一团在前,孙业的四团在左翼和后侧,吕梁山的两千余步兵在右,间中混杂着特种团的装备队伍。战场东南,韩敬率领的两千骑兵已经策动步子,迎向满都遇率领的骑兵。
南面,言振国的大军已近全线崩溃,巨大的战场上只是混乱。北面的战鼓惊动了夜色,许多人的注意力和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天空中的三只热气球已经在飞过延州城的城墙,气球上的士兵远远地望向战场。如果说女真人骑兵射出的箭矢就像是扑上来的海潮,此时的黑旗军就像是一艘对抗潮水的巨轮,它破开波浪,朝着小山坡上女真人的营地坚定地推过去。
抛飞箭矢的骑兵阵还在蔓延扩大。东南面,韩敬的骑兵与满都遇的骑兵互相开始了抛射,南面,马队拖着的热气球朝着华夏军后阵靠拢过去。从大营中出来的数千女真精骑已经奔行至两翼,而华夏军的军阵犹如庞大的**,也在不断变形,盾阵严密,箭矢也自阵列中不断射向远处的女真骑队,予以还击,但整个队伍。还是在一刻不停地推向女真大营。
以步兵对抗骑兵,战法上来说,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东西。骑兵行动迅且阵型分散,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步兵射箭的准确率太低,但骑兵没有甲胄和盾牌,远射虽能给人压力,对上严谨的阵型,能够依靠的就只是主动权而已。
这是女真骑兵对阵武朝部队的常态。武朝部队每每以龟缩战术逼退对方,然后往上头报胜率,最后胜率竟堆积到百分之八十之多,然而一旦女真骑兵真的看准时机决定冲锋,武朝部队即便是阵型完整,在搏命的厮杀中也总是一败涂地。这与战法无关,纯粹是没有决死之心的军队上了战场,导致的结果罢了。
然而,华夏军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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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轰!
轰轰!
一声声的鼓点伴随着前推的脚步声,震动夜空。?? ·周围是如雨点般的箭矢,带着火焰的光点从两侧飞舞掉落,人就像是置身于箭雨的谷底。
传令的声音,军官嘶喊的声音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响,有时候,甚至会非常荒谬地听到人的笑声。
黑旗猎猎招展,秦绍谦骑在马上,不时扭头观望四周的情况,漫山遍野的黑旗军士兵以连为单位,都在推进。远处是浩浩荡荡的女真骑队。拖着热气球的马队已经从后头上来了。
没有了一只眼睛,有时候很不方便。
他皱着眉头,没有人知道,在他浮着紧张情绪的心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人到紧张的时候,有时候会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女真……他不是第一次面对女真人了,曾经的几次战斗,那惨烈的……不能说是惨烈的战斗,只能说是惨烈的溃败和屠杀,汴梁城外无数的惨叫似乎还在他的脑海中盘旋。那绝望的抗争。每到这个时候,父亲的脸,那斑斑白的样子会在他的眼前闪过去,还有兄长的面孔……
他在家中,算不得是顶梁柱一类的存在,兄长才是继承父亲衣钵和学识的人,自己受母亲溺爱,少年时性情便张扬出格。好在有父兄教导,倒也不至于太不懂事。家中文脉的路父兄要走到尽头了,自己便去参军,一是叛逆,二来也是因为胸中的傲气,既然自知不可能在文人的路上过兄长,自己也不能太过逊色才是。
如果说一个男人总是望着另一个男人的背影前进,他当初存在心底的想法,或许也是希望有一天,在另一个方向上,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只可惜,军队的糜烂,同僚的蝇营狗苟,很快让他心底的想法被掩埋下去。
那繁华的武朝,歌舞升平,军队有问题又如何呢?匪患还是被镇压下去了。他在军队中的升迁不是没有父兄关系的帮忙,但那又如何,真要是天下太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但天下毕竟不太平了。 ?·?
女真人的南下,将重量压了下来。他带着身边值得相信的同伴绝望地冲锋,看到的还是同伴的惨死,女真人摧枯拉朽,好在后来有立恒这样的雄才,有父兄的挣扎,以及更多人的牺牲,打退了女真第一次。
那一次,自己以为会有希望……
而这一次,自己带着这支不一样的队伍再度杀到女真人阵前了。这一次没有武朝,没有父兄,没有了背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没有大义的名分,什么都没有。
父兄若是活着,或许不会太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对于立恒或许也喜欢不起来了。但他们终究是没有了。
眼睛没有了一只,天地都不一样了……
军队的前阵悍然推至女真人的大营正面,盾阵前行,女真大营里,有火光亮起,下一刻,带着火焰的箭雨升上天空。
火的雨点哗啦啦的落下来,那紧密的盾阵岿然不动,这是秋末了,箭雨斑斑点点地引燃了地上的枯草。
刘承宗挥手,炮阵推向前方。
如果说在这片刻的交手间,女真人表现的是疾如风与掠如火,华夏军表现出的便是徐如林与不动如山。迎着箭雨和骚扰直推对方必救之处,直接轰开你的大门,骑兵尽管玩就是!
此时,女真大营的营墙一角上。完颜娄室正目光肃静地望着这一幕,对方的火器和那大孔明灯,他都有兴趣,眼见着对方已杀到近处。他对身旁的亲卫说了一句:“这确实是我见过最有侵略性的武朝军队。”
华夏军的军阵中,秦绍谦仰着头,微微蹙起了眉:“等等……”他说。
军阵后方的天空中,陡然传来异变,一只在夜色中飞来的海东青避开了箭矢。在空中热气球的外壁上抓出了一道口子,由于飞得不高,热气球正徐徐坠落。
阵型前方,看到这一幕的士兵点燃了导火索,火炮的齐射骤然撕裂了夜空,在片刻间,无数的爆炸火光升腾而起,地动山摇!站在木墙一侧的完颜娄室第一次目睹了火炮的威力,他用拳头砸了砸身前的木墙,陡然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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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随着爆炸而升腾,站在队列前方,陈立波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木制营门所受到的摇撼。他是何志成麾下第一团一营三连的连长,在盾阵之中站在第二排,身边密密麻麻的同伴都已经握紧了刀。眼看着爆炸的一幕,身边的同伴偏了偏头,陈立波明显地看见了对方咬牙的动作。
“骑兵厉害又怎么样,攻敌必守,女真人骑兵再多也不至于没有辎重,看他完颜娄室怎么办。”
“最难的在后头。不要掉以轻心。若是按照课上讲的那样……呃……”陈立波微微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摇头,不至于的……
此时。火炮齐射已毕,前方女真大营半边营门都被打塌了,剩下的正在燃烧着火光,摇摇欲垮。周围的士兵都已经在暗自吸气,做好了冲锋准备。下一刻,命令陡然传来。那是大嗓门传令兵的呐喊:“传令各部,稳住——”
陈立波抬起头,目光望向不远处木墙的上方:“那是什么!”
砰的一声,有女真士兵将一只木桶扔了下来,然后便见到那延绵的营墙上,一只只木桶都被推下,有的朝着坡下滚落,有的直接砸碎在了地上,黑色的液体摔落一地,刺鼻的气息在片刻后传了过来。这山坡不算陡,那黑色的液体倒不至于蔓延至华夏军所在的一箭之地外,但片刻之后,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蔓延在黑旗军眼前的,已是一片巨大的火墙。
那是火油。
女真大营里,完颜娄室已经提枪上马,扔掉了火油的女真士兵奔向自己的战马,号角声响起来了,那号声高亢嘹亮,是女真人开始围猎攻杀的讯号。南面,一共七千的女真骑兵已经听到了讯号,开始逆冲合流,汇成巨大的洪潮。
华夏军的后阵两千余人,陡然开始收缩阵型,前方的盾牌狠狠地扎在了地上,后方以铁棒支撑,人们拥挤在一起,架起了如林的枪阵,压住枪杆,一直到拥挤得无法再动弹。
军队的中阵、侧翼已经开始往回扑来,特种团的士兵推着大泡疯狂回赶。而七千女真骑兵已经汇成了海潮,箭雨滔天而来。
“稳住——”
巨大的,歇斯底里的呐喊——
时间倒回去片刻,开炮之前。秦绍谦抬头望着那天空,望向远处斑斑点点的火光,微微蹙起了眉头:“等等……”他说。
“箭的数量太少了……”
这是黑旗军与女真人的第一次对抗,一切的战略考量,是以女真人几近天下无敌的强战力为前提的,他们有自己的自信和骄傲,而完颜娄室,更是有着几乎是全天下最为亮眼的战绩。但黑旗军也没有退缩的理由——因为根本无法退缩,在拥有火炮的情况下,黑旗军一方也毅然选择了最为刚硬的打法,大家推算了很多种可能遇上的情况,但总有些事情,是不好推想的。
完颜娄室真正将黑旗军作为了对手来考虑,甚至以乎想象的重视程度,预防了火炮与热气球,在第一次的交手前,便撤离了整个营地的辎重和步兵……
攻敌必守,若反过来想,他不守了呢?
前阵右侧,马蹄声已经传过来了,不止是在山坡下,还有那正在燃烧的女真大营一侧,一支骑兵正从侧面绕行而出,这一次,女真人倾巢而来了。
陈立波陡然间笑了起来,他对周围的属下道:“果然没这么简单。”旁边的人还在错愕,随后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变阵——”
密集的盾阵开始改变了方向,枪林被压下来,简易的铁制拒马被推出在阵前!有人呐喊:“我们是什么!?”
无数人呐喊。
“华!夏——”
此时,山坡上是蔓延开来,熊熊燃烧的火墙,山坡下的不远处,七千女真骑兵已经形成冲势,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了。
陈立波呼出胸中的口气,笑得狰狞起来:“蠢女真人……”
他想。
前方,女真的骑队冲势,已越来越清晰——
……
形成撞击。
第七〇六章 铁火(七)
秋风肃杀,战鼓轰鸣如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夜里的空气都已短暂地接近凝固。??? ? ?·女真人的马蹄声震动着地面,怒潮般向前,碾压过来。气息砭人肌肤,视野都像是开始微微扭曲。
在接触之前,像是有着安静短暂停留的真空期。
黑旗军后阵,鲍阿石压住枪杆,张大了嘴,正下意识地呼出气体。他有些头皮麻,眼皮也在拼命地抖动,耳朵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前方,女真的野兽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女真人,在加入黑旗军之前,他并非是西北的原住民。鲍阿石曾是太原人,秦绍和守太原时,鲍阿石一家人便都在太原,他曾上城参战,太原城破时,他带着家人逃跑,妻儿侥幸得存,老母亲死于路上的兵祸。他曾见过女真屠城时的情景,也因此,愈明白女真人的强悍和凶残。
女真人以骑兵作战为主,往往骚扰不成,便即退去。然而,一旦女真人的骑兵展开冲锋,那边是不死不休的情景,在必要的时刻,他们并不畏惧于死亡。此时鲍阿石已经成为军人,也是因此,他能够明白这样的一支军队有多可怕。
两还是三的铁桶炮从后方飞出,落入冲来的马队当中,爆炸升腾了一瞬,但七千骑兵的冲势,真是太庞大了,就像是石子在巨浪中惊起的些许水花,那庞大的一切,未曾改变。
鲍阿石的心中,是有着恐惧的。在这即将面对的冲击中,他害怕死亡,然而身边一个人接一个人,他们没有动。“不退……”他下意识地在心里说。
马蹄已越来越近,声音回来了。“不退、不退……”他下意识地在说,然后,身边的震动逐渐变成呐喊,一个人的、一群人的,两千人组成的阵列变成一片钢铁般的带刺巨墙。鲍阿石感觉到了双眼的赤红,张嘴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声音,贯穿了一切。
大盾后方,年永长也在呐喊。
他是武瑞营的老兵了。 ?·跟随着秦绍谦阻击过曾经的女真南下,吃过败仗,打过怨军,没命地逃亡过,他是卖命吃饷的汉子。没有家人,也没有太多的主见,曾经浑浑噩噩地过,等到女真人杀来,身边就真的开始大片大片的死人了。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亡,身边同伴的死,被女真人屠杀、追逐,也曾见过许多平民的死,有一些让他觉得伤心,但也没有办法。直到打退了西夏人之后。宁先生在延州等地组织了几次相亲,在宁先生这些人的说和下,有一户苦哈哈的人家看中他的力气和老实,竟将女儿嫁给了他。成婚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手足无措。
作为卖命的军汉,他以前不是没有碰过女人,往日里的军应边,有很多黑窑子,对于得过且过的人来说。了饷,不是花在吃喝上,便往往花在女人上,在这方面。年永长去得不多,但也不是雏儿了。然而,他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一个家。
成亲的这一年,他三十了。女人十八,家里虽然穷,却是正经老实的人家,长得虽然不是极漂亮的,但结实、勤快,不光能干家里的活,即便地里的事情,也全都会做。最重要的是,女人依赖他。
年永长最喜欢她的笑。
这一次出门前,女人已经有了身孕。出征前,女人在哭,他坐在房间里,没有任何办法——没有更多要交代的了。他曾经想过要跟妻子说他当兵时的见闻,他见过的死亡,在女真屠杀时被划开肚肠的女人,母亲死去后被活生生饿死的婴儿,他曾经也感到伤心,但那种伤心与这一刻想起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但他最终没有说。
他是老兵了,见过太多死亡,也经历过太多的战阵,对于生死冲杀的这一刻,从不曾觉得奇怪。他的呐喊,只是为了在最危急的时候保持兴奋感,只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想起的是妻子的笑容。
想活着。
想回去。
铁骑如潮水冲来——
……
南面,延州城战场。?? 要·
罗业用力一刀,砍到了最后的还在抵抗的敌人,周围处处都是鲜血与烽烟,他看了看前方的种家军身影和大片大片投降的军队,将目光望向了北面。
攻打言振国,自己这边接下来的是最轻松的工作,视野那头,与女真人的碰撞,该要开始了……
……
怒涛正在碰撞蔓延。
砰——
高冲锋的骑兵撞上盾牌、枪林的声音,在近处听起来,恐怖而诡异,像是巨大的山丘崩塌,不断地朝人的身上砸来。个人的呐喊在沸腾的声浪中戛然而止,然后形成惊人的冲势和碾压,有的血肉化成了糜粉,战马在碰撞中骨骼迸裂,人的身体飞起在空中,盾牌扭曲、破裂,撑在地上的铁棒推起了石块和泥土,开始滑动。
两千人的阵列与七千骑兵的冲撞,在这一瞬间,是惊人可怖的一幕,前排的战马硬生生的撞死了,后排还在不断冲上来,呐喊终于爆成一片。有些地方被推开了口子。在这样的冲势下,新兵姜火是当其冲的一员,在歇斯底里的呐喊中,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从前方撞过来了,他的身体被破碎的盾牌拍过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飞出去,然后是战马沉重的身体挤在了他的身上,轰的一声,他被压在了战马的下方,这一刻,他已经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巨大的力量继续从上方碾压过来,在重压的最下方,他的身体扭曲了,四肢折断、五脏破裂。脑中闪过的,是在小苍河中的,母亲的脸。
战马和人的尸体在几个破口的冲撞中几乎堆积起来,粘稠的血液四溢,战马在悲鸣乱踢,有的女真骑士掉落人堆,爬起来想要劈砍,然而随后便被长枪刺成了刺猬,女真人不断冲来,而后方的黑旗士兵。用力地往前方挤来!
生命或者漫长,或者短暂。更北面的山坡上,完颜娄室率领着两千骑兵,冲向黑旗军的前阵阵列。许许多多本该漫长的生命。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抵达终点。
无数的线断了。
完颜娄室冲在了第一线,他与身边的亲卫在黑旗军军阵中破开了一道口子,奋勇砍杀。他不光用兵厉害,也是金人军中最为悍勇的将领之一。早些年金人军队不多时,便常常冲杀在第一线,两年前他率领军队攻蒲州城时,武朝军队固守,他便曾籍着有防御措施的云梯登城,与三名亲卫在城头悍勇厮杀,最终在城头站稳脚跟攻破蒲州城。
亲自率兵冲杀,代表了他对这一战的重视。
剧烈的冲撞还在继续,有的地方被冲开了,然而后方黑旗士兵的拥挤犹如坚硬的礁石。枪兵、重锤兵前推,人们在呐喊中厮杀。人群中,陈立波昏昏沉沉地站起来,他的口鼻里有血,左手往右手刀柄上握过来,竟然没有力量,扭头看看,小臂上隆起好大一截,这是骨头断了。他摇了摇头,身边人还在抵抗。于是他吸了一口气,举起钢刀。
“盾牌在前!朝我靠拢——”
连队的人靠过来,组成新的阵列。战场上,女真人还在冲撞。阵列小,犹如一片片的礁石,骑阵大,犹如海潮,在正面的冲撞间,侧翼已经蔓延过去。开始往中央延伸,不久之后,他们就要覆盖整个战场。
他们在等待着这支军队的崩溃。
这是生命与生命毫无花俏的对撞,退后者,就将获得全部的死亡。
在过往的无数次战斗中,没有多少人能在这种平等的对撞里坚持下来,辽人不行,武朝人也不行,所谓精兵,可以坚持得久一点点。这一次,或也不会有太多的例外。
蔓延过来的骑兵已经以飞快的度冲向中阵了,山坡震动,他们要那孔明灯,要这眼前的一切。秦绍谦拔出了长剑:“随我冲锋——”
战场侧翼,韩敬带着骑兵冲杀过来,两千骑兵的怒潮与另一支骑兵的怒潮开始碰撞了。
厮杀延伸往眼前的一切,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潮水中抵抗的黑旗军,犹自岿然不动。
“挡住——”
“来啊,女真杂碎——”
“不退!不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呐喊或坚决或愤怒或悲怆,燃烧成一片,重锤砸上了铁毡,重锤不断地砸上铁毡,在夜空下爆炸。
延州城侧翼,正准备收拢军队的种冽陡然间回过了头,那一边,紧急的烟火升上天空,示警声忽然响起来。
“女真攻城——”
在对着黑旗军动最强攻势的一刻,完颜娄室这位女真战神,同样对延州城落子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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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苍河谷地,星空澄净若长河,宁毅坐在院子里树桩上,看这星空下的景象,云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她能看得出来,他心中的不平静。
云竹握住了他的手。
“打仗了。”宁毅轻声说道。
“嗯。”云竹轻轻地点头。
……
同一时刻,距离延州战场数里外的山岭间,一支军队还在以急行军的度飞快地向前延伸。这支军队约有五千人,同样的黑色旗帜几乎溶入了黑夜,领军之人乃是女子,身着黑色斗篷,面戴獠牙铜面,望之可怖。
青木寨能够动用的最后有生力量,在6红提的带领下,切向女真大军的后路。途中遇上了无数从延州溃败下来的军队,其中一支还呈建制的队伍几乎是与他们迎面遇上,然后像野狗一般的落荒而逃了。
逃跑之中,言振国从马上摔落下来,没等亲卫过来扶他,他已经从路上连滚带爬地起身,一面往后走,一面回望着那军队消失的方向:“黑旗军、又是黑旗军……”
幕僚匆匆靠近:“他们也是往延州去的,遇上完颜娄室,难有幸理……”
“……没错,没错。”言振国愣了愣,下意识地点头。这个晚上,黑旗军疯了,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恍然有黑旗军想要吞下女真西路军的感觉……
第七〇七章 凛锋(一)
八月底了,秋日的末尾,天气已渐渐的转凉,落叶的树大片大片的黄了叶子,在漫漫漠漠的秋风里,让山河变了颜色。?.?
武朝的河山,也确实在变着颜色。
这是英雄豪杰辈出的年月,黄河两岸,无数的朝廷军队、武朝义军前仆后继地参与了对抗女真侵略的战斗,宗泽、红巾军、八字军、五马山义军、大光明教……一个个的人、一股股的力量、英雄与侠士,在这混乱的大潮中做出了自己的抗争与牺牲。
在宗辅、宗弼大军攻破应天后,这座古城已惨遭屠戮犹如鬼城,宗泽去世后不久,汴梁也再度破了,黄河南北的义军失去统制,以各自的方式选择着抗争。中原各地,虽然反抗者不断的涌现,但女真人统治的区域仍然不断地扩大着。
更多的平民选择了南逃,在由北往南的主要路途上,每一座大城都渐渐的开始变得人满为患。这样的逃难潮与偶尔冬季爆的饥荒不是一回事情,人数之多、规模之大,难以言喻。一两个城市消化不下,人们便继续往南而行,承平已久的江南等地,也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战争来袭的阴影与天地动荡的战栗。
扬州城,此时是建朔帝周雍的临时行在。俗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的扬州城,乃是江南之地屈一指的繁华所在,名门汇聚、富商云集,青楼楚馆,比比皆是。唯一遗憾的是,扬州是文化之江南,而非地域之江南,它实际上,还位于长江北岸。
周雍离开应天时,原本想要渡江回江宁,然而身边的人力阻,道皇帝离了应天也就罢了,若是再渡长江。势必士气尽失,周雍虽嗤之以鼻,但最终拗不过这些阻拦,选了正位于长江北岸的扬州落脚。
这地方虽然不是早已熟悉的江宁。但对于周雍来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在江宁便是个闲散胡来的王爷,待到登基去了应天,皇帝的位子令他枯燥得要死,每日在后宫玩弄一下新的妃子。还得被城中人抗议,他下令杀了煽动民意的陈东与欧阳澈,来到扬州后,便再无人敢多说话,他也就能每日里尽情体会这座城市的青楼繁华了。
及至八月底,被推举上位的周雍每日里在行宫寻欢,又让宫外的小官进贡些民间女子,玩得不亦乐乎。对于政事,则大多交给了朝中有拥立之功的黄潜善、汪伯彦、秦桧等人,美其名曰无为而治。这天君武跑到宫中来闹。急吼吼地要回江宁,他红着眼睛赶跑了周雍身边的一众女子,周雍也颇为无奈,摒退左右,将儿子拉到一边诉苦。
“你想回江宁,朕当然知道,为父何尝不想回江宁。? ? ?.?`你如今是太子,朕是皇帝,当初过了江,如今要回去。谈何容易。这样,你帮为父想个主意,如何说服那些大臣……”
“父皇您只想回去避战!”君武红了眼睛,瞪着面前身着黄袍的父亲。“我要回去继续格物研究!应天没守住,我的东西都在江宁!那热气球我就要研究出来了,如今天下危亡,我没有时间可以等!而父皇你、你……你每日只知饮酒作乐,你可知外头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朕哪有不知?朕想要御驾亲征,君武你觉得如何啊?”周雍的目光严肃起来。他胖墩墩的身子,穿一身龙袍,眯起眼睛来,竟隐约间颇有些威严之气,但下一刻,那威严就崩了,“但实际上打不过啊,君武你说朕只知避战,朕不避战,带人出去,立马被抓走!那些兵油子什么样,那些大臣怎么样,你以为为父不知道?可比起他们来,为父就懂打仗了?懂跟他们玩那些弯弯道道?”
“……”
“你爹我!在江宁的时候是拿锤子砸过人的脑袋,砸烂以后很吓人的,朕都不想再砸第二次。朝堂的事情,朕不懂,朕不插手,是为了有一天事情乱了,还可以拿起锤子砸烂他们的头!君武你自小聪明,你玩得过他们,你就去做嘛,为父帮你撑腰,你皇姐也帮你,你……你就懂怎么做?”
君武红着眼睛不说话,周雍拍拍他的肩膀,拉他到花园一侧的湖边坐下,皇帝胖墩墩的,坐下了像是一只熊,耷拉着双手。
“你爹从小,就是当个闲散的王爷,学堂的师父教,家里人指望,也就是个会吃喝玩乐的王爷。忽然有一天,说要当皇帝,这就当得好?我……朕不愿意插手什么事情,让他们去做,让君武你去做,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摊了摊手:“天下是什么样子,朕知道啊,女真人这么厉害,谁都挡不住,挡不住,武朝就要完了。君武,他们这样打过来,为父……也是很怕的。你要为父往前面去,为父又不懂领兵,万一两军交战,这帮大臣都跑了,朕都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跑。为父想啊,反正挡不住,我只能往后跑,他们追过来,为父就往南。我武朝现在是弱,可毕竟两百年底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有英雄出来……总该有的吧。”
君武低下头:“外面已经人满为患了,我每日里赈灾放粮,看见他们,心里不舒服。女真人已经占了黄河一线,打不败他们,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打过来的。”
“嗯。”周雍点了点头。
“我心里急,我现在知道,当初秦爷爷他们在汴梁时,是个什么心情了……”
“嗯……”周雍又点了点头,“你那个师父,为了这个事情,连周喆都杀了……”
“他……”
“唉,为父只是想啊,为父也未必当得好这个皇帝,会不会就有一天,有个那样的人来,把为父也杀了。??.??`?”周雍又拍拍儿子的肩膀,“君武啊,你若见到那样的人,你就先拉拢重用他。你从小聪明,你姐也是,我原本想,你们聪明又有何用呢,将来不也是个闲散王爷的命。本想叫你蠢一些,可后来想想,也就放任你们姐弟俩去了。这些年,为父未有管你。可是将来,你也许能当个好皇帝。朕登位之时,也就是这样想的。”
父子俩一直以来交流不多,此时听周雍说了这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君武的怒气却是上不来了。过得片刻。周雍问道:“含微的病还好吧。”
君武摇了摇头:“尚不见好。”他迎娶的正室名叫李含微,江宁的望族之女,长得漂亮,人也知书达理,两人成亲之后,还算得上相敬如宾。只是随着君武一路上京,又匆匆回来扬州,这样的旅程令得女人就此病倒,到如今也不见好,君武的烦心。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此。
“女人如衣服,你不必太过伤心了。”
皇帝挥了挥手,说出句安慰的话来,却是分外混账。
有了这几番对话,君武已经没法在父亲这边说什么了。他一路出宫,回到府中时,一帮和尚、巫医等人正在府里咪咪哞哞地烧香点烛群魔乱舞,想起瘦得皮包骨头的妻子,君武便又愈心烦,他便吩咐车驾再次出去。穿过了依旧显得繁华精致的扬州街道,秋风飒飒,路人匆匆,如此去到城墙边时。便开始能看到难民了。
登上城楼,城外密密麻麻的便都是难民。夕阳西下,城池与河山都显得壮丽,君武心中却是愈的难受。
他这些时日以来,见到的事情已越来越多,如果说父亲接皇位时他还曾意气风。如今许多的想法便都已被打破。一如父皇所说,那些大臣、军队是个什么样子,他都清楚。然而,即便自己来,也不见得比这些人做得更好。
自己毕竟只是个才刚刚见到这片天地的年轻人,如果傻一点,或许可以意气风地瞎指挥,正是因为多少看得懂,才知道真正把事情接到手上,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有多么的复杂。他可以支持岳飞等将领去练兵,然而若再进一步,就要触及整个庞大的体系,做一件事,或许就要搞砸三四件。自己即便是太子,也不敢乱来。
几年前秦爷爷与老师他们在汴梁,遇上的或许就是这样的事情。这看似平安的城池,实已摇摇欲坠。天要倾地要崩了,这片大地,就像是躺在床上皮包骨头的妻子,欲挽天倾而无力,眼看着厄运的到来。他站在这城头,陡然间掉下了眼泪。
不久之后,女真人便攻破了徐州这道通往扬州的最后防线,朝扬州方向碾杀过来。
而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西北方向,华夏军与女真西路军的对阵,还在激烈地进行。
范弘济骑着马,奔行在崎岖的山道上,虽然风尘仆仆,但身上的使臣官服,还未有太过凌乱。
在华夏军与女真人开战以后,这是他最后一次代表金国出使小苍河。
虽然战争已经打响,但强者的谦卑,并不丢人。当然,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华夏军的出手,确实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强悍。
时间回到八月二十五这天的晚上,华夏黑旗军与完颜娄室亲率的女真精骑展开了对阵,在上万女真骑兵的正面冲击下,同样数目的黑旗步兵被淹没下去,然而,他们未曾被正面推垮。大量的军阵在强烈的对冲中依然保持了阵型,一部分的防御阵型被推开了,然而在片刻之后,黑旗军的士兵在呐喊与厮杀中开始往旁边的同伴靠拢,以营、连为建制,再度组成坚固的防御阵。
当炮声开始6续响起时,防御的阵型甚至开始推进,主动的切割和挤压女真骑兵的前进路线。而女真人——或者说是完颜娄室——对战场的敏锐在此时展露了出来,三支骑兵分队几乎是贴着黑旗军的军列,将他们作为背景,直冲拥有大炮的黑旗中阵,中阵在秦绍谦的指挥下结阵做出了顽强的抵抗,薄弱之处一度被女真骑兵凿开,但终于还是被补了上去。
一击未能得手的女真骑兵开始迅地冲凿,脱离战场,在完颜娄室的指挥下,战场东侧一度出现激烈到极点的厮杀,犹如两个巨大石碾的碰撞,然而在炮兵推进至此前,完颜娄室也已将冲阵的女真骑兵尽量拧成一股,在保持巨大箭矢威慑力的情况下脱离战场,随后环绕战场抛洒箭雨,逼退韩敬后,朝着延州城的北面冲杀过去。
这仅仅是一轮的厮杀,其对冲之凶险激烈、战斗的强度,大到令人咋舌。在短短的时间里,黑旗军表现出来的,是巅峰水准的阵型协作能力,而女真一方则是表现出了完颜娄室对战场的高度敏锐以及对骑兵的驾驭能力,在即将陷入泥潭之时,迅地收拢大队,一面压制黑旗军,一面命令全军在冲杀中撤出黏着区。黑旗军的炮阵在对付这些看似松散实则目标一致的骑兵时,甚至没有能造成大规模的伤亡——至少,那伤亡比之对冲厮杀时的死人是要少得多的。
真正对女真骑兵造成影响的,先自然是正面的冲突,其次则是军队中在流水线支持下大规模装备的强弩,当黑旗军开始守住阵型,近距离以弩弓对骑兵动射击,其战果绝对是令完颜娄室感到肉疼的。
而在这持续时间不久的、激烈的碰撞之后,原本摆出了一战便要覆灭黑旗军姿态的女真骑兵未有丝毫恋战,径直冲向延州城。此时,在延州城西北面,完颜娄室安排的早已撤离的步兵、辎重兵所组成的军阵,已经开始趁乱攻城。
不久之后,红提率领的军队也到了,五千人投入战场,截杀女真步兵后路。完颜娄室的骑兵赶到后,与红提的军队展开厮杀,掩护步兵逃离,韩敬率领的骑兵衔尾追杀,不多久,华夏军大队也追逐过来,与红提军队汇合。
汇合了步兵的女真精骑无法快撤离,华夏军的追赶则一步不慢,这个夜里,持续大半晚的追逐和撕咬就此展开了。在长达三十余里的崎岖路程上,双方以强行军的形式不断追逃,女真人的骑队不断散出,籍着度对华夏军进行骚扰,而华夏军的列阵效率令人咋舌,骑兵突出,试图以任何形式将女真人的骑兵或步兵拉入鏖战的泥沼。
在这样的黑夜中行军、作战,双方皆有意外生。完颜娄室的用兵天马行空,偶尔会以数支骑兵远距离撕扯黑旗军的队伍,对这边一点点的造成伤亡,但黑旗军的咄咄逼人与步骑的配合同样会令得女真一方出现左支右拙的情况,几次小规模的对杀,皆令女真人留下十数乃是数十尸体。
如此追逐大半晚,双方疲惫不堪,在延州西北一处黄果岭间相距两三里的地方扎下工事休息。到得第二天上午,还未睡好,便见黑旗军又将炮阵推向前方,女真人列阵起来时,黑旗军的队伍,已再度推过来了。完颜娄室指挥大军绕行,随后又以大规模的骑兵与对方打过了一仗。
此后两日,彼此之间转进摩擦,冲突不断,一个拥有的是惊人的纪律和协作能力,另一个则拥有对战场的敏锐掌控与几臻化境的用兵指挥能力。两支部队便在这片土地上疯狂地碰撞着,犹如重锤与铁毡,彼此都凶残地想要将对方一口吞下。
面对着几乎是天下第一的军队,天下第一的将领,黑旗军的应对凶悍至此。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过的事情。
回想起几次出使小苍河的经历,范弘济也从不曾想到过这一点,毕竟,那是完颜娄室。
快要到达小苍河的时候,天空之中,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xh:.218.2o4.13
第七〇八章 凛锋(二)
秋雨哗啦啦的下,拍落山间的黄叶枯草,卷入溪流河水当中,汇成冬日到来前最后的激流。…,
从半山腰上朝下方望去,小苍河在这片秋雨里显得平静,零次栉比但多少显得有些单调的房屋,笔直与整齐的街道,行走在街道间的路人,空荡无人的练兵场。山水注入河中,大雨在水库的水面上泛起涟漪。范弘济看着这一切,想起在进山的口子那大坝一侧轰鸣如雷响的放水声,热闹而又单调。
这次的出使,难有什么好结果。
在进山的时候,他便已知道,原本被安排在小苍河附近的女真细作,已经被小苍河的人一个不留的悉数清理了。这些女真细作在事先虽可能未料到这点,但能够一个不留地将所有细作清理掉,足以证明小苍河为此事所做的诸多准备。
范弘济在小苍河士兵安排的房间里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随后在士兵的引导下撑了伞,沿山路上行而去。天空昏暗,大雨之中时有风来,临近半山腰时,亮着暖黄灯火的小院已经能看到了。名叫宁毅的书生在屋檐下与妻儿说话,看见范弘济,他站了起来,那妻子笑笑地说了些什么,拉着孩子转身回房。宁毅看着他,摊了摊手:“范使者,请进。”
这一次的见面,与先前的哪一次都不同。
虽然宁毅还是带着微笑,但范弘济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正在下雨的空气中气氛的变化,对面的笑容里,少了很多东西,变得更为深邃复杂。在先前数次的来往和谈判中,范弘济都能在对方看似平静从容的态度中感受到的那些企图和目的、隐约的迫切,到这一刻。已经完全消失了。
范弘济不是谈判场上的生手,正是因为对方态度中那些隐隐约约蕴含的东西,让他感觉这场谈判仍旧存在着突破口,他也深信自己能够将这突破口找到,但直到此刻,他心底才有“果然如此”的心境陡然沉了下来。
他站在雨里。不再进去,只是抱拳行礼:“若是可能,还希望宁先生可以将原本安排在谷外的女真弟兄还回来,如此一来,事情或还有转圜。”
宁毅站在屋檐下看着他,背负双手,然后摇了摇头:“范使者想多了,这一次,我们没有特地留下人头。”
目光朝远处转了转。宁毅直接转身往房间里走去,范弘济微微愣了愣,片刻后,也只能跟随着过去。还是那个书房,范弘济环顾了几眼:“往日里我每次过来,宁先生都很忙,如今看来倒是清闲了些。只是,我估计您也清闲不久了。”
“请坐。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本就该忙忙碌碌,何必计较那么多。”宁毅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既然范使者你来了,我趁着清闲,写副字给你。”
“宁先生打败西夏,据说写了副字给西夏王,叫‘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西夏王深以为耻,据说每日挂在书房,以为激励。宁先生莫非也要写副气人的字,让范某带回去?气一气我金国朝堂的诸位大人?”
“绝非如此,范使者想多了。”
宁毅笑了笑。范弘济坐在椅子上,看着写字的宁毅:“普天之下,难有能以对等兵力将娄室大帅正面逼退之人。延州一战,你们打得很好。”
“华夏军的阵型配合,将士军心,表现得还不错。”宁毅理了理毛笔,“完颜大帅的用兵能力出神入化,也令人佩服。接下来,就看谁会死在这片古原上吧。”
“华夏军非得做到这等程度?”范弘济蹙了蹙眉,盯着宁毅,“范某一直以来,自认对宁先生,对小苍河的诸位还不错。几次为小苍河奔走,谷神大人、时院主等人也已改变了主意,不是不能与小苍河诸位共享这天下。宁先生该知道,这是一条绝路。”
“嗯,多半如此。”宁毅点了点头。
“那是为何?”范弘济看着他,“既然宁先生已不打算再与范某绕圈子、装糊涂,那不管宁先生是否要杀了范某,在此之前,何不跟范某说个清楚,范某就是死,也好死个明白。”
宁毅沉默了片刻:“因为啊,你们不打算做生意。”
“岂非一直在谈?”
“华夏之人,不投外邦,这个谈不拢,怎么谈啊?”
范弘济笑了起来,霍然起身:“天下大势,便是如此,宁先生可以派人出去看看!黄河以北,我金国已占大势。此次南下,这大片江山我金国都是要的。据范某所知,宁先生也曾说过,三年之内,我金国将占长江以北!宁先生并非不智之人,莫非想要与这大势作对?”
他顿了顿:“然则,宁先生也该知道,此占非彼占,对这天下,我金国自然难以一口吞下,适逢乱世,枭雄并起乃理所当然之事。我方在这天下已占大势,所要者,首先不过是堂堂名分,如田虎、折家众人归顺我方,只要口头上愿意服软,我方并未有丝毫为难!宁先生,范某斗胆,请您想想,若然长江以北——不,哪怕黄河以北全都归顺我大金,您是大金上头的人,小苍河再厉害,您连个软都不服,我大金真的有丝毫可能让您留下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真要成大事,有时候便不得不承认,形势比人强。宁先生,出使之初,范某对小苍河多有不了解的地方,但这次,却是真心诚意想要促成此事,此乃北地山河,如今宗辅王子已下应天,正攻徐州,宗翰元帅破汴梁,黄河以北,谁也撑不住的!您只要点头,表示愿意归顺,其余的,都好商量,几年之内,我金国不会管束于你,几年之后,未必我俩不会成为朋友。给您自己一条路,也给这山谷中的众人。谷外的英雄一条路。”
范弘济语气诚恳,此时再顿了顿:“宁先生可能不曾了解,娄室元帅最敬英雄,华夏军在延州城外能将他逼退,打个平手,他对华夏军。也必然只有看重,绝不会嫉恨。这一战之后,这个天下除我金国外,您是最强的,黄河以北,您最有可能起来。宁先生,给我一个台阶,给谷神大人、时院主一个台阶,给宗翰元帅一个台阶。再往前走。真的没有路了。范某肺腑之言,都在这里了。”
他伸出一只手,偏头看着宁毅,确实诚恳已极。宁毅望着他,搁下了笔。
“……说有一个人,叫做刘谌,三国时刘禅的儿子。”范弘济诚恳的目光中,宁毅缓缓开口。“他留下的事情不多,景耀六年。邓艾率兵打到成都,刘禅决定投降,刘谌力阻。刘禅投降之后,刘谌来到昭烈庙里痛哭后自杀了。”
他语气平淡,也没有多少抑扬顿挫,微笑着说完这番话后。房间里沉默了下来。过得片刻,范弘济眯起了眼睛:“宁先生说这个,莫非就真的想要……”
“不可以吗?”
“我以为宁先生是个聪明人……您可以为其它原因,至少,不会为了这个……”
“聪明人……”宁毅笑着。喃喃念了一遍,“聪明人又如何呢?女真南下,黄河以北确实都沦陷了,然而视死如归者,范使者莫非就真的没有见过?一个两个,哪一天都有。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商量,但总有些是底线,范使者来的第一天,我便已经说过了,华夏之人,不投外邦。你们金国确实厉害,一路杀下去,难有能阻挡的,但底线就是底线,即便长江以北全都给你们占了,所有人都归附了,小苍河不归附,也仍是底线。范使者,我也很想跟你们做朋友,但您看,做不成了,我也只好送给你们谷神大人一幅字,听说他很喜欢汉学——可惜,墨还未干。”
范弘济没有看字,只是看着他,过得片刻,又偏了偏头。他目光望向窗外的阴雨,又斟酌了许久,才终于,极为艰难地点头。
“我明白了……”他有些干涩地说了一句,“我在外头打听过宁先生的名号,武朝这边,称你为心魔,我原以为你就是机智百出之辈,然而看着华夏军在战场上的风格,根本不是。我原有疑惑,如今才知道,乃是世人缪传,宁先生,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该是如此,否则,你也不至于杀了武朝国君,弄到这副田地了。”
宁毅笑了笑:“范使者又误会了,战场嘛,正面打得过,阴谋诡计才有用的余地,若是正面连打的可能性都没有,用阴谋诡计,也是徒惹人笑罢了。武朝军队,用阴谋诡计者太多,我怕这病未断根,反倒不太敢用。”
房间里便又沉默下来,范弘济目光随意地扫过了桌上的字,看到某处时,目光陡然凝了凝,片刻后抬起头来,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宁先生,小苍河里,不会再有活人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你在这里的家人,都不可能活下去了,无论是娄室元帅还是其他人来,这里的人都会死,你的这个小地方,会变成一个万人坑,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范弘济大步走出院落时,整个山谷之中秋雨不歇,延延绵绵地落向天际。他走回暂居的客房,将宁毅写的字摊开,又看了一遍,拳头砸在了桌子上,脑中响起的,是宁毅最后的说话。
“不,范使者,我们可以打赌,这里一定不会变成万人坑。这里会是十万人坑,百万人坑。”
——诗拿去,人来吧。
纸上,墨迹未干。
……
君臣甘屈膝,一子独悲伤。
……
去矣西川事,雄哉北地王!
……
捐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苍。
……
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
——小小的谷地里,范弘济只觉得兵戈与生死的气息冲天而起。此时他也不知道这姓宁的算是个聪明人还是傻子,他只知道,这里已经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地方。他不再有谈判的余地,只想要早早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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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往往不会因普通人的参与而出现变化,但历史的变化。又往往是因为一个个普通人的参与而出现。
卓永青踩着泥泞的步子爬上山坡的道路时,胸口还在痛,前后左右的,连队里的同伴还在不断地爬上来,班长毛一山站在雨里抹了抹已沾了不少泥泞的脸颊,然后吐了一口口水:“这鬼天气……”
不远处。一连的连长,外号罗疯子的罗业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此时浑身泥人一般,更是狼狈。有人在雨里喊:“现在往哪里走?”
这也是众人的疑问,罗业扶着腿喘息了片刻,指向前方:“往前!追上大队!”
“往前哪里啊,罗疯子。”
“……总之先往前!”
阴冷的大雨漫天,浸得人浑身发冷。这里已是庆州地界,华夏军与女真西路军的大战。还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
这场大战的最初两天,还算得上是完整的追逃对峙,华夏军依靠顽强的阵型和高昂的战意,试图将带了步兵累赘的女真大军拉入正面作战的泥沼,完颜娄室则以骑兵骚扰,且战且退。这样的情况到得第三天,各种激烈的摩擦,小规模的战争就出现了。
完颜娄室以最小规模的骑兵在各个方向上开始几乎全天不停地对华夏军进行骚扰。华夏军则在骑兵护航的同时,死咬对方步兵阵。半夜时分,也是轮番地将炮兵阵往对方的营地推。这样的战法,熬不死对方的骑兵,却能够始终让女真的步兵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威慑不仅仅是威慑,好几次的摩擦交火,高强度的对阵几乎就变成了大规模的冲锋。但最终都被完颜娄室虚晃一枪脱离。这样的战况,到得第三天,便开始有意志力的煎熬在内了。华夏军每天以轮番休息的形式保存体力,女真人也是骚扰得极为艰难,对面不是没有骑兵。而且阵型如龟壳,一旦开始冲锋,以强弩射击,己方骑兵也很难保证无损。这样的战斗到得第四第五天,整个西北的形式,都在悄然出现变化。
种家的军队携带辎重粮草追上来了,延州等各地,开始大规模地煽动抗金作战。华夏军对女真军队每一天的威逼,都能让这把火焰燃得更旺。而完颜娄室也开始派人召集各地归附者往这边靠拢,包括在观望的折家,使者也已经派出,就等着对方的前来了。
人们纷纷而动的时候,中央战场每边两万余人的摩擦,才是最为激烈的。完颜娄室在不断的转移中已经开始派兵试图打击黑旗军后方、要从延州城过来的辎重粮草部队,而华夏军也已经将人手派了出去,以千人左右的军阵在各处截杀女真骑队,试图在山地上将女真人的触手截断、打散。
几天以来,每一次的战斗,无论规模大小,都紧张得令人咋舌。昨天开始下雨,入夜后陡然遭遇的战斗尤其激烈,罗业、渠庆等人率领队伍追杀女真骑队,最后变成了延绵的乱战,不少人都脱离了队伍,卓永青在战斗中被女真人的战马撞得滚下了山坡,过了许久才找到同伴。此时还是上午,偶尔还能遇上散碎在附近的女真伤者,便冲过去杀了。
一群人慢慢地汇集起来,又费了不少力气在周围寻找,最终聚集起来的华夏军军人竟有四五十之数,可见昨晚情况之混乱。而爬上了这片山坡,这才发现,他们迷路了。
华夏军的前进,主要还是以女真部队为目标,盯住他们一天,西北反女真的气势就会越强。但完颜娄室用兵飘忽,昨夜的一场大战,自己这些人落在战场的边缘,女真人到底会往哪边转进,华夏军会往哪里追赶,他们也说不清楚了。
略作停留,众人决定,还是按照之前的大方向,先向前。总之,出了这片泥泞的地方,把身上弄干再说。
于是,大雨延绵,一群泥黄色的人,便在这片山道上,往前方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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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〇九章 凛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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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西北大地。
秋末时节的雨下起来,绵绵陌陌的便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大雨下是荒山,矮树衰草,流水淙淙,偶尔的,能见到倒伏在地上的尸体。人或者战马,在淤泥或草丛中,永远地停下了呼吸。
昨夜混乱的战场,厮杀的轨迹由北往南延伸了十数里的距离,实际上则不过是两三千人遭遇后的冲突。一路不依不饶地杀下来,如今在这战场偏处的尸首,都还无人打理。
一行四十三人,由南往北过来。路上捡了四匹伤马,驮了当中的四名伤员,途中见到尸体时,便也分出人收取搜些东西。
肆流的雨水早已将全身浸得湿透,空气阴冷,脚上的靴子嵌进道路的泥泞里,拔出时费尽了力气。卓永青早将那鞋挂在了脖子上,感受着胸口隐隐的疼痛,将一小块的行军干粮塞进嘴里。
“噗……你说,我们现在去哪里?”
落下的大雨最是烦人,一面前行一面抹去脸上的水渍,但不片刻又被迷了眼睛。走在旁边的是战友陈四德,正在摆弄身上的弩弓,许是坏了。
“昨晚是从什么地方杀过来的,便回什么地方吧。”陈四德看了看前方,“照理说,应该还有人在那边等着。”
“金狗会不会也派了人在那边等?”
“……难说。”陈四德犹豫了一下,手中的弩弓用力一拉,只听“啪”的一声,散碎掉了。卓永青道:“去拿把好的吧。”便蹲下来与他一道捡泥泞里的铁片、插销等物,弩弓中的这些东西,拿回去毕竟还有用。
其余人等从旁边走过去,轻一脚重一脚,亦有与伤员搀扶着前行的。后头陡然传来大的响动。一道人影从马背上掉落下来,啪的溅起了泥水,牵马的人停下来,后头也有人跑过去。卓永青抹了抹眼睛上的水滴:“是陆石头……”
此时,前前后后的众人都已经停了下来,看着那正扶起泥水中人影的战友,那战友身体定了片刻,回头望了半圈:“死了……陆石头……”
有人动了动。队伍前段,渠庆走出来:“……拿上他的东西,把他放在路边吧。”
“……要不要埋了他?”有人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有时间。”渠庆说完这句,顿了顿,伸手往后面三匹马一指,“先找地方疗伤,追上大队,这边有我们,也有女真人,不太平。”
众人照做了。他们拿走了陆石头的刀和盾牌、弓弩,将另一名伤势较重者扶上马背,盖上蓑衣,继续前行。
依旧是灰蒙蒙阴沉沉的秋雨,四十余人沿泥泞前行,便要转过前方崎岖的山道。就在这银灰的天幕下,山道那边,二十余名身着女真军服的北地汉子也正沿着山道下来。由于土石遮挡,双方还未有看见对方。
“……昨日夜里,大队应该尚未走散。我们杀得太急……我记得卢力夫死了。”
“卢力夫……在哪里?”
“不记得了。来的路上,金狗的战马……把他撞飞了。替我拿一下。”
一面说话,陈四德一面还在摆弄手上的另一把弩弓,喝了一口水后。将他随身的藤编水壶递给了卓永青,卓永青接过水壶,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撞飞了,不见得就死啊,我骨头可能被撞坏了,也没死。所以他可能……”
话还在说。山坡上方陡然传来动静,那是人影的交手,弩弓响了。两道人影陡然从山上厮打着翻滚而下,其中一人是黑旗军这边的三名斥候之一,另一人则显然是女真探子。队列前方的道路转角处,有人陡然喊:“接战!”有箭矢飞过,走在最前方的人已经翻起了盾牌。
这一瞬间,卓永青愣了愣,战栗感从脑后陡然升起来、炸开。他只迟疑了这一瞬,随后,猛地往前方冲去。他扔掉了手中的水壶,解下弩弓,将弩矢上弦拉好,身边已经有人更快地冲过去了。
简单的几面盾在转眼间架起松散的阵列,对面弓箭飞来打在盾牌上,罗业提着刀在喊:“多少——”
“二十——”
“杀了他们!”
道路的转角那头,有战马陡然冲了过来,直冲前方仓促形成的盾墙。一名华夏士兵被战马撞开,那女真人扑入泥泞当中,挥舞长刀劈斩,另一匹战马也已经冲了进来。那边的女真人冲过来,这边的人也已经迎了上去。
罗业单手持刀在泥里走,眼看着冲过来的女真骑兵朝他奔来,脚下步伐未慢,握刀的单手转成双手,待到战马近身交错,步伐才突兀地停住,身体横移,大喝着斩出了一刀。
“嚣张你娘——”
那战马飙着鲜血飞滚出去,马上的女真人还未爬起,便被后方冲来的人以长矛刺死在地上。此时交战的冲突已经开始,人们在泥泞的道路与凶险的山坡上对冲拼杀,卓永青冲了上去,附近是拔刀朝着女真人挥斩的排长毛一山,泥水在奔跑中掀起来,那女真人躲过了挥斩,也是一刀杀来,卓永青挥起盾牌将那一刀挡了下来。
毛一山越过盾牌又是一刀,那女真人一个翻滚再度躲过,卓永青便跟着逼上前去,正要举刀劈砍,那女真人腾挪之中砰的倒在了泥水里,再无动弹,却是脸上中了一根弩矢。卓永青回头一看,也不知道是谁射来的。此时,毛一山已经大喊起来:“抱团——”
秋雨之中,凶险的厮杀转眼间变成了这片山道上的主题,卓永青与毛一山等人已经抱团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沾了粘稠的鲜血。不远处,罗业带着几个人是一个小团体,侵略性最强,侯五、渠庆等人又是一个团体,人数最多。这骤然的相遇,女真人凶狠已极。然而当华夏军的战士聚集起来,他们凶狠的猎杀也已占不到上风,片刻间便有数人倒下,鲜血在山坡上重又流淌起来。
名叫潘小茂的伤兵躲在后方驮重伤者的战马边。守着七八把弩弓不时射箭偷袭,有时候射中马,有时候射中人。一名女真士兵被射伤了小腿,一瘸一拐地往山坡的下方跑,这下方不远的地方。便已是山涧的悬崖,名叫王远的战士举刀一路追杀过去,追到悬崖边时,罗业大喊:“回来!”然而已经晚了,山坡上土石滑动,他随着那女真人一同掉落了下去。
战斗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有两名女真人骑马逃离,待到附近在没有能动的女真士兵时,卓永青喘着气陡然坐了下来,毛一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杀得好!”然而卓永青这次并未杀到人。他体力耗得多,主要也是因为胸口的伤势加大了体能的消耗。
“检查人数!先救伤员!”渠庆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句,众人便都朝周围的伤者赶过去,罗业则一路跑到那悬崖边上,俯身往下看,当是想要找到一分侥幸的可能。卓永青吸了几口气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去查看伤者。他往后头走过去时,发现陈四德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中了,他的喉咙上中了一箭。直直地穿了过去。
卓永青的脑子里嗡的响了响。这当然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连日以来,陈四德并非是他第一个眼看着死去的同伴和朋友了。目睹这样的死亡,堵在心中的其实不是伤心。更多的是重量。那是活生生的人,往日里的来往、说话……陈四德擅长手工,往日里便能将弩弓拆来拆去,坏了的往往也能亲手修好,泥水中那个藤编的水壶,内里是皮袋。极为精美,据说是陈四德参加华夏军时他娘给他编的。很多的东西,戛然而止后,似乎会陡然压在这一瞬间,这样的重量,让人很难直接往肚子里咽下去。
然而,无论是谁,对这一切又必须要咽下去。死人很重,在这一刻又都是轻的,战场上无时无刻不在死人,在战场上沉湎于死人,会耽误的是更大的事。这极轻与极重的矛盾就这样压在一起。
卓永青的眼睛里酸楚翻滚,有东西在往外涌,他扭头看周围的人,罗疯子在悬崖边站了一阵,扭头往回走,有人在地上救人,不断往人的胸口上按,看起来冷静的动作里夹杂着一丝疯狂,有的人在死者旁边检查了片刻,也是怔了怔后,默默往旁边走,侯五扶起了一名伤者,朝周围大喊:“他还好!绷带拿来——药拿来——”
卓永青捡起地上那只藤编水壶,挂在了身上,往一旁去帮助其他人。一番折腾之后点清了人数,生着尚余三十四名,其中十名都是伤者——卓永青这种不是刀伤影响战斗的便没有被算进去。众人准备往前走时,卓永青也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要不要……埋了他们……”
他看着被摆在路边的尸体。
“……没有时间。”罗业这样说了一句,随后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指向下面,“要不,把他们扔到下面去吧。”
“好。”渠庆点了点头,首先往尸体走了过去,“大家快一点。”
他们将路边的八具尸体扔进了深涧里,然后继续前行。他们原本是打算沿着昨晚的原路返回,然而考虑到伤者的情况,这一路上不光会有自己人,也会有女真人的情况,便干脆找了一处岔路下去,走出几里后,将轻重伤者暂时留在了一处悬崖下相对隐蔽的山坳里,安排了两人看顾。
“你们不能再走了。”渠庆跟这些人道,“就算过去了,也很难再跟女真人对阵,现在要么是我们找到大队,然后通知种家的人来接你们,要么我们找不到,晚上再转回来。”
留下这十二人后,卓永青等二十二人往昨晚接战时的地点赶过去,路上又遇上了一支五人的女真小队,杀了他们,折了一人,途中又汇合了五人。到得昨夜仓促接战的山头小树林边,只见大战的痕迹还在,华夏军的大队,却显然已经咬着女真人转移了。
二十六人冒着危险往树林里探了一程,接敌后匆忙撤退。此时女真的散兵显然也在光顾这里。华夏军强于阵型、配合,这些白山黑水里杀出来的女真人则更强于野外、林间的单兵作战,固守在这里等待同伴或许算是一个选择,但实在太过被动。渠庆等人合计一番,决定还是先回去安顿好伤员,然后再估算一下女真人可能去的位置,追赶过去。
这一来一回,又是泥泞的雨天。到接近那处山坳时,只见一具尸体倒在了路边,身上几乎插了十几根箭矢。这是他们留下照顾伤员的战士,名叫张贵。众人陡然间紧张起来,提起警惕赶往那处山坳。
已然晚了。
山坳里到处都是血腥气,尸体密布一地,一共是十一具华夏军人的尸体,各人的身上都有箭矢。很显然,女真人来时,伤员们摆开盾牌以弩弓射击做出了抵抗。但最终还是被女真人射杀了,山坳最里处,四名不易动弹的重伤员是被华夏军人自己杀死的,那名轻伤者杀死他们之后,将长刀插进了自己的心窝,如今那尸身便坐在旁边,但没有头颅——女真人将它砍去了。
天光已经黯淡下来,雨还在下,众人小心地检查完了这一切,有人想起死在远处路边的张贵。轻声说了一句:“张贵是想要把女真人引开……”罗业与几个人提着刀沉默地出去了,显然是想要找女真人的痕迹,过得片刻,只听昏暗的山间传来罗业的吼声:“来啊——”
过得片刻。又是一声:“来啊——”但没有回声。不久之后,罗业回来了,另一边,也有人将张贵的尸体搬回来了。
“现在有点时间了。”侯五道,“我们把他们埋了吧。”
罗业点头:“生火做饭,我们歇一夜。”
“女真人可能还在周围。”
“让他们来啊!”罗业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过得片刻。渠庆在那边道:“还是生火,衣服要烘干。”
众人挖了坑,将十二具尸体埋了下去,这天晚上,便在这处地方靠了坟堆休息。战士们吃了些煮热的军粮,身上有伤如卓永青的,便再好好包扎一番。这一天的辗转,大雨、淤泥、战斗、伤势,众人都累的狠了,将衣服弄干后,他们熄灭了火堆,卓永青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耳中迷迷糊糊地听着众人商议明天的去处。
“……完颜娄室这些天一直在延州、庆州几个地方绕圈子,我看是在等援兵过来……种家的军队已经围过来了,但说不定折家的也会来,晋宁军这些会不会来凑热闹也不好说,再过几天,周围要乱成一锅粥。我估计,完颜娄室如果要走,今天很可能会选宣家坳的方向……”
“……完颜娄室不畏战,他只是谨慎,打仗有章法,他不跟我们正面接战,怕的是我们的火炮、气球……”
“如果这样推,说不定趁着雨就要大打起来……”
“说不定就是今晚……”
“是啊……”
“不管怎么样,明天我们往宣家坳方向赶?”
卓永青靠着坟头,听罗业等人嗡嗡嗡嗡地议论了一阵,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得渠庆在说:“把伤员留在这里的事情,这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少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去!”罗业的声音大了起来,“受伤的走不了,我们又要往战场赶,谁都只能这么做!该杀的是女真人,该做的是从女真人身上讨回来!”
“也许可以让少数人去找大队,我们在这里等。”
“没有这个选择!”罗业斩钉截铁,“我们现在是在跟谁打仗?完颜娄室!女真第一!现在看起来我们跟他势均力敌,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有破绽,就让他们吃掉我们!正面既然要打,就豁出所有豁得出的!我们是只有二十多个人,但谁知道会不会就因为少了我们,正面就会差一点?派人找大队,大队再分点人回来找我们?渠庆,打仗!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宁先生说的,把命摆上去!”
罗业顿了顿:“我们的命,他们的命……我自己兄弟,他们死了,我伤心,我可以替他们死,但打仗不能输!打仗!就是拼命!宁先生说过,无所不用其极的拼自己的命,拼别人的命!拼到极点!拼死自己,别人跟不上,就拼死别人!你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不是你的错,是女真人该死!”
“谢谢了,罗疯子。”渠庆说道,“放心,我心里的火不比你少,我知道能拿来干什么。”
“哼,今天这里,我倒没看到谁心里的火少了的……”
冷意褪去,热浪又来了,卓永青靠着那坟头,咬着牙齿,捏了捏拳头,不久之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雨延延绵绵的还不曾停,众人稍稍吃了些东西,告别那坟墓,便又启程往宣家坳的方向去了。
又是大雨和崎岖的路,然而在战场上,只要一息尚存,便没有抱怨和诉苦的容身之所……
除却前行,再无他途。
31岁生日随笔 交响曲
说说我所居住的城市。◢随◢梦◢小◢说Щщш..ā
我如今定居的地方叫做望城,雷锋的故乡,早些年它是长沙附近的一个县,后来并入长沙,成了一个区。许多年前望城地广人稀,依托于几个搬迁过来的军工企业发展起来,如今人群聚集的地方也不多,相对于这里大片大片的土地,居住的人,真称得上寥寥可数。
做得最好的是城市规划,宽敞笔直的马路,不算多的车,城市的道路横横直直,都是规整的田字型。由于土地实在太多,政府一方面大规模的招商引资,一方面大规模地造公园,围着湖造惬意的小路,栽各种树,修建比别墅还漂亮的公共厕所。
早些年我还未曾在这里定居时,到湖边看夜景,看到湖对面一栋亮着霓虹灯的建筑,以为是大富之家的别墅,结果发现是个公共厕所——这故事我在几年前的随笔里提到过。这栋公共厕所如今已经有些旧了,细细想来,恍然是我决定定居于此的原因之一。半年前我与妻子去隔邻的另一个湖转悠,这个湖更大,且刚刚建好,妻子指着湖边一栋漂亮的建筑说:“如果将来有机会,可以把它承包下来,上面做成工作室或者美术馆……”
为什么是上面呢,我仔细看了半晌:得,得,又是这等地方……
如果坐车从长沙过来,途径的地方,大多现代而又荒凉,一个一个修葺得漂亮的小区,纵然抱团仍显得孤零零的别墅群,被大片的田地、果园、工地分割开,如果眼前忽然出现一段相对热闹的街道,多半意味着这是以前的村庄所在,途经的工厂多半大名鼎鼎,工地外墙上的名字也是:中建、和记黄埔等等等等。
也有如小镇一般的漂亮商业区,商业区中的品牌大多是世界名牌,几万十几万的手提包也有,许多品牌还打折。配套的餐饮店、电影院一应俱全。唯独客人不多,我和妻子偶尔过去看一场大屏幕的3d电影,在仅有几桌客人的装潢精美的韩式烧烤店里吃一顿只需要几十块钱的二人套餐,傍晚时走过配套售卖价格低到三千多一平却毫无入住率的别墅区。心中油然生出世界真奇妙的感觉来。
这是发展太过迅速的城市。早些年我时常熬夜,白天里睡觉最大的问题就是,窗外总是各种各样的声响,每天都有鞭炮声,店铺开张。工地施工,楼房封顶,噼噼啪啪轰轰隆隆。在这样的城市里,面对着一条条笔直的道路,一个个清楚的田字格,偶尔会觉得少了些许人的气息,如今就只在望城人居最密的几条老街道、当初军工厂的老家属区附近,能找到这样的气息了,相对窄小的街道,路边都是有些年月的树木。放学时学生一股脑地从校园里出来,小车还得限行,一个个如日式小区一般的房舍,有院墙、有院子,老旧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与妻子刚认识时,我们在这里遛狗,枇杷树的枝叶从院墙里冒出来,蠢狗忽前忽后地跑来跑去,路上有电动摩托突突突地驶过。
后来有一天那条蠢狗在路上乱跑。让小车给撞死了。可惜,我跟它还没有很熟。
对于这个世界,我有很多的话说,而对于生活则反之。世界太简单。而生活太复杂。
早几年的时候,我第一次喜欢听交响乐,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那之前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种纯粹的音乐到底有什么魅力,但是有一天——大概是看过电影后——忽然对这个曲子喜欢上了,反反复复地听了很多遍。又开始听了些其他的曲子。
在这反反复复的过程里,有一天忽然意识到,交响乐所表达的,是最为复杂的情绪,一些人经历了很多事情,一辈子的喜怒哀乐,甚至于超脱了喜怒哀乐之外的更复杂东西——就像你老了,有一天回忆过往,过往的一切,都不在喜怒哀乐里了,这个时候,提取你心绪的一个片段,做成音乐,有类似复杂心境的人,会出现共鸣,它是这么复杂的东西。
我并不清楚对于交响乐涵义的教科书解释是什么,但我想,一切高层次的艺术,对应的心绪,或许都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它难以述诸字,若然述诸字,要几百万字,要令读者去经历那一切,述诸隐约、画作,提取那一点的灵感,或许会方便一些。当然,字也有字方便表达的地方。
或许这种复杂的东西,才是生活。
之于世界,再来说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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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说关于盗贴的事情,这是早些天发生了的一些事情,原本它该是这次生日随笔的主题。
几年前赘婿吧禁盗贴的缘由,不再细述了。
大概是四月初的时候,我还在老家扫墓,南方都市一位实习记者叫做吴荣奎的年轻人忽然找我,说想要向我了解一下几年前发生的贴吧盗贴事件始末,我当时在外面各种耽搁,累得要死,说回去之后给他一个解答,但后来对方自己搜集了资料,发了一些给我,问是否确实,我大致看了一下,表示确实。不久之后,因为世界版权日的到来,关于百度贴吧盗贴状况的新闻成了南方都市报的头条被发表出来。
新闻发表出来的时候,我在长沙忙一些其它的事情,那天吴荣奎记者发了一条信息给我,是百度表示会十二小时内整改贴吧盗贴内容的声名,我看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来回复了一句话:“静观后续吧,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涉及到盗版的这个事情,我总觉得会有个非常讽刺的收场,但如论如何,谢谢你能发出这样一篇新闻。”
后来,当然的,百度没有整改,它们装成整改的样子,把盗贴取消了置顶了事,我跟人说,作为一个写杂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结果。
然后。就有盗贴的人耀武扬威,他们来到我的微博,或是私信我,或是@我。截图给我看:“我又盗贴你的书了。”这也是很有趣的事情,然而,比之五年前、三年前,这样的人,真是少了太多了。他们大概也不会想到。对于十年之内能打掉盗版的可能性,我都是不抱期待的,他们之前就在盗,现在也在盗,我能有多少损失呢?他们一次盗贴发十份,难道我就少赚了一毛钱?
但是那几天的时间,我忽然很想跟这几年来的一些读者说话,说一点很矫情的东西。
五年前,赘婿贴吧禁盗贴的事情,被许多人谩骂抵制。三年前,百度出来为盗贴站台,主动将进入赘婿贴吧的链接跳转到赘婿dt吧,三年后的眼下,它们发出道歉和整改的声明,他们没有整改,但趋势正在慢慢变好。虽然是慢慢的。
回到五年前,这些人疯狂地谩骂支持正版的读者,简素言、nt,每一位贴吧吧主。在外面骂,私信了骂,说侵害了他们的民主权益。三年前的百度出手,吧里的读者去申诉。最终得到的结果并不好,很多人很沮丧。到了三年后的现在,有多少人离开了这里呢。五年的时光,因为看话,后来因为谩骂。因为沮丧,甚至被打散了心中热情的人,到底有多少呢?
每一份的天真,都在抵御一份世界上的逆流,这五年的时间,在赘婿这个很小的范围里,在盗贴这个很小的范围里,趋势慢慢的变好,这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是因为许多人说话的原因。虽然它的变化不像yy小说里那样让人心潮澎湃,但世界大部分的变化,无非就是以这样的趋势出现的。纵然如此,那一天我忽然觉得,那些“天真”的损失,那些沮丧的出现,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想让所有沮丧的人,看到这样的变化。
五年的时光过去,我也没有看到盗版在近期有可能消失的可能性。有一点很有趣的是,无论是在五年前,还是五年后的现在,我压根不恨盗版——我一定站在它的对立面,我一定提倡正版,但我不恨它,我几乎从未为这种东西的存在上火——我们生活在一个盗版横行的时代,一个占了盗版极大好处的国家和社会,真的是习以为常了。但我见不得一个以丑为美,以扭曲为自豪的世界,几年前我曾经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出现,即便是现在,如果你去一个叫“赘婿dt”的贴吧看看,也能看见这样的人。
赘婿写了五年,读者去去留留,常有新人出现,最近因为南方都市的报道,书评区又火了一阵,有读者就过来问,作者居然会骂人?会骂人娘亲。也有些是看盗版的故意装成无知读者来问的。这里确认一句,没错,我就是这样骂人的。
事情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赘婿贴吧开始禁盗贴时,引出了一大批恬不知耻的人出来维护他们的“权益”。我是个喜欢辩论的人,偶尔写书有暇,参与辩论,洋洋洒洒几百几千字都能写。当时发生了几件事,其中一件是:有人发帖子,骂一位朋友死全家,大概是说你不是作者,有什么资格出来反盗贴。我出来说,我现在来了,是不是可以请你死全家了。他们截了图——当然只是我的话——四处传播,说作者竟然骂人,以作为他们看盗版正当的证据。
第二件事是,其时有一个读者,说香蕉居然是这样的人,不给我免费看书,我一直以来看错你了,然后表示他把一直以来买的,我的盗版书,都烧了——他烧了我的盗版书,我当然哈哈,此后又是截图,说香蕉居然不重视读者。
这件事情到最近,才忽然听到有人爆料,很有意思,虽然我一直听说什么更新组什么更新组很嚣张,但我在赘婿贴吧的事情里一直没见过。最近才有人说起,原来烧盗版书这个帖子,是破晓更新组故意做出来的,他们处心积虑想要抢赘婿吧,最后,没有成功。
第三件事是,有一天跟一个盗版支持者辩论了半天,这个人忽然表示,我当然知道我说的这些没有逻辑,我就是故意胡搅蛮缠,来浪费你的时间的。哈哈哈哈。我当时一想,没错啊,这么简单的逻辑,智商正常的人。怎么会真觉得盗贴是他们的利益?掰着七歪八拐的逻辑,说这样的那样的话,他们的目的性无非就是一个,我要看你的盗版,我还要心安理得。
从那以后。我再不长篇大论地辩论,尤其是在这几年,写作需要的时间越来越多。如果有人拿一些对错极其简单的问题,拐了十八个弯过来现,我的招待,也就是四个字了,我的认真,不能浪费在蠢货和坏人身上。
所谓素质,指的是一个人的成色,明事理。知对错,有立场,能坚持,这些东西,是素质。不骂人,从来不是。
我并不为盗版生气,它漫山遍野的存在着,我甚至对于十年二十年内我的书能杜绝盗版,然后我得到很大的利益,也未曾期待过。这几年来有人让我为禁盗版说话。有的我答应,有的我拒绝了,那并非我追求的东西。
我们的很多人,把世界想得很复杂:“如果要打倒盗版。你应该……”“这件事要做成,得靠国家……”“这件事的核心在于国家xxoo……”,每一个人说起来,都像是领导人一般,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但后来忽然有一天发现。世界并不是如此运作的。
我们——如同每一个人陈述的那样——是普通人,甚至是****,我们每个人的力量,是一,而拥有决定力量的上层,他的影响力,也许是一亿。假设某个领导人要做某件事,他会听取的,从来就不是****说的,如何如何去做,他只会看人们对于这件事的认知程度、迫切程度,如果有很多人真的需要这个,他会将力量加上去,然后,怎样去做,那是专家的事情。
年轻的时候总想去改变世界,以为找到某个关键点,就能做到什么。后来才明白,自己只是一,十四亿分之一,而世事的变化,只能看着这一个一个的“一”去堆垒。盗版不重要,对与错却重要。
假设有一个人看盗版,今天国家或者任何组织打掉了一个盗版网站,他们默默地去找下一个,这样的人,没有道德缺失。而当国家或者任何组织打掉了一个,跑出来说话,以各种方式论证这个盗版的正确,不该打的,一定是道德缺失。
未来十年二十年,只要想看,盗版网站或许都会存在着,但只要知道盗版是错的,或许二十年后,我们的下一代,会生活在一个尊重知识产权的社会上。而仅仅为了一次两次搜索或是寻找的麻烦,把对跟错都扭曲掉的人,没有希望。
世界当然是复杂的,但又是简单的,每个人的说话,每个人的对错,不见得会让世界变好,但如果要拥有这个变好的可能性,所谓****,就只能将自己的十四亿分之一放上去。
这从来就不振奋人心,也很难让人慷慨激昂,这仅仅是我们唯一的路,把大部分人的力量放大到极致,也只是十四亿分之一,我们不能清楚地看到改变,但世界一定会算上它。
我偶尔在微博上说话,评论一些东西,就有人说,香蕉要变成公知了,我发个家里生活的图片或者故事,也有读者出来说:“发这些多好,公知不敢当的。”又有人说,香蕉坚持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其实,这样那样的,都是我想说的话,我不曾违心,又哪有什么“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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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想要写书,是因为华丽的字可以让沉闷的东西变得慷慨起来,让无趣的东西变得生动,想不到三十一岁写个随笔,忽然又变得沉闷了。因为在某一天回头看看,世界竟如此的简单。一份努力一份收获,没有捷径,认真才会赢,那些在书里、电影里令人澎湃的故事,令人难言的激动,总得从脚下一步步的走起。
然而生活是复杂的,那些规律和原理,总会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窘迫时你可以适应它,到某一天,变成令你自豪的谈资,满足之余,或也会偶尔的觉得空洞。曾经还是个孩子的我,转眼间也已年过三十。
四月底的一天中午,我和妻子去湖边散步,太阳很好,风也很大,暖洋洋的,浪花啪啪的拍打湖岸,我和妻子在树下的长凳上休息,前面不远处两名姑娘踩的一艘船不时被风吹过来,两人便又往湖心里哗哗哗的踩走。我写书偶有头痛,妻子让我躺下来帮我按头,我取了眼睛,一帮孩子从不远的地方走过来,在附近的湖边吵吵嚷嚷地玩了一阵,往更远的地方去。
我和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睁开眼睛时,风正吹在身上,阳光从树的上方透下来,模模糊糊的,远远近近是并不喧嚣的人声、风声。我忽然想起十几岁时的暑假,我刚刚初中毕业,从同学家里借了全套的三毛全集,每天在家里看书,那时候我住在一所房子的二楼,床对着大大的窗户,窗户外有一棵椿树,除此之外,能看见大片大片飘着云朵的天空,我看完,躺在床上,看外面的云,过堂风懒洋洋的从房间里吹过……
从那以后,我开始接触到社会上复杂的东西,等到看见更复杂的世界,整个二十年代,努力地想要看清楚这一切,看清社会运作的规律,看清楚怎样的事情才有可能是对的。我再也没有过那种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的时刻了。
那是我想要停下来的时候。
我并不能很好地向你们陈述那一刻的感觉,我就先记录下它,那或许会是交响乐中最为复杂的东西。数年前我会模仿着村上春树写这样的句子:“只要xxxxxxx,人或许便能得救。”我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它们,但或许——即便在这样混乱复杂的世界上——在未来的某一刻,我们仍有回去的可能。
不要急于损毁自己。
此致,敬礼。
2016年5月3号。愤怒的香蕉。
ps: 即便曾经生活在粪坑里,我也不想努力地变成一只屎壳郎。
与诸君共勉。
第七一〇章 凛锋(四)
宣家坳是位于庆州北面,与保安军交界的一个庄子,如今已近废弃了。本站新域名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網站,趕緊來吧。八网 ≥> ≤.81z.om
罗业等人抵达时,时间已近黄昏,秋雨未歇。灰黑色天幕下的废弃村庄看来俨如无人的鬼蜮。事实上,这一路过来未曾再与女真军队撞上,他们心中便有些准备了。失散的黑旗军大部队不曾往这边来,很可能是往西南方向去了。
他们扑了个空。
这一天的雨淋下来,众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几匹俘获的女真战马看来更是恹恹的,开始拉稀,已经无力奔走。接下来便只能在附近找地方过夜。
出于谨慎考虑,一行人隐匿了行迹,先派出斥候往前方宣家坳的废村里过去探查情况,随后现,此时的宣家坳,还是有几户人家居住的。
在那看起来经过了不少混乱局势而荒废的村庄里,此时居住的是六七户人家,十几口人,皆是老迈贫弱之辈。黑旗军的二十余人在村口出现时,先看见他们的一位老人还转身想跑,但颤巍巍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目光惊恐而迷惑地望着他们。罗业先上前:“老丈不要怕,我们是华夏军的人,华夏军,竹记知不知道,应该有那种大车子过来,卖东西的。没有人通知你们女真人来了的事情吗?我们为抵抗女真人而来,是来保护你们的……”
他说过之后,又让本地的士兵过去复述,破烂的村庄里又有人出来,看见他们,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这场小骚乱不久之后总算还是平息了,村庄中的十几名老弱之人在这里过的是极难的生活,看来家中已无后人,也没有能力再迁去其它地方,因此呆在这里艰难度日,说是苟延残喘也不为过。见到罗业等人的第一反应他们本是想要逃跑,但这样的距离下,逃跑也已无用,他们这才选出一名看来见过些许世面的干瘦老人前来交涉。
罗业表达了善意,大致说明状况之后,二十余人找了几间还能遮雨的房子,在其中点起火来。他们在屋外杀了两匹战马,又将另外两匹已经不好行动的战马分给村中人,再搭了些许干粮。村中的老人诚惶诚恐地收下,其后倒也变得友善起来。
干瘦的老人对他们说清了这里的情况,其实他就算不说,罗业、渠庆等人多少也能猜出来。
自去年年初开始,南侵的西夏人对这片地方展开了大肆的屠杀,先是大规模的,后来变成小股小股的杀戮和摩擦,以十万计的人在这段时间里死去了。自黑旗军打败西夏大军之后,非聚居区域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混乱,逃亡的西夏溃兵带来了第一波的兵祸,然后是匪患,接着是饥荒,饥荒之中,又是更加激烈的匪患。这样的一年时间过去,种家军统治时在这片土地上维持了数十年的生机和秩序,已经完全打破。
宣家坳距离城市太远,原本聚居于此的人,死的死走的走,这片地方已经不太适合居住了。十余人因为年纪老迈,侥幸幸存后也很难选择离开,他们在附近原本还种了些田地、麦子,前不久秋收,却又有山匪几次三番的过来,将粮食抢得差不多了,如果没有粮,这个冬天,他们只能以野菜树皮为实,又或者活生生地被冻饿而死。
罗业等人分给他们的战马和干粮,多少能令他们填饱一段时间的肚子。
那老人面黄肌瘦,口齿不清地说到最后,只是千恩万谢。罗业等人听得辛酸,问起他们日后的打算,随后跟他们说起女真人来了的事情,又说起小苍河,说起延州、庆州等地或有粥饭可领,老人却又是一片茫然——他们在这片地方太久了,畏惧于外面的世界,也并不知道换个地方还能如何生存。
这番交涉之后,那老人回去,随后又带了一人过来,给罗业等人送来些干柴、可以煮热水的一只锅,一些野菜。随老人过来的乃是一名女子,干干瘦瘦的,长得并不好看,是哑巴没法说话,脚也有些跛。这是老人的女儿,名叫宣满娘,是这村中唯一的年轻人了。
他让这哑女替众人做些粗活,目光望向众人时,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他们杀了马,将肉煮熟,吃过以后,二十余人在这里歇了一晚。卓永青已淋了两三天的雨,他在小苍河受过高强度的训练,平日里或许没什么,此时由于胸口伤势,第二天起来时终于觉得有些头晕。他强撑着起来,听渠庆等人商量着再要往东南方向再追赶下去。
此时,窗外的雨终于停了。众人才要启程,陡然听得有惨叫声从村子的那头传来,仔细一听,便知有人来了,而且已经进了村子。
门外的渠庆、罗业、侯五等人各自打了几个手势,二十余人无声地拿起兵器。卓永青咬紧牙关,扳开弩弓上弦出门,那哑巴跛女从前方跑过来了,指手画脚地对众人示意着什么,罗业朝对方竖起一根手指,随后摆了摆手,叫上一队人往前方过去,渠庆也挥了挥手,带上卓永青等人沿着房屋的墙角往另一边绕行。本站新域名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網站,趕緊來吧。
前方的村落间声音还显得混乱,有人砸开了房门,有老人的惨叫,求情,有人大喊:“不认得我们了?我们乃是罗丰山的义士,此次出山抗金,快将吃食拿出来!”
又有人喊:“粮在哪!都出来,你们将粮藏在哪里了?”
“砸烂他们的窝,人都赶出来!”
“老东西……”
山匪们自北面而来,罗业等人顺着墙角一路前行,与渠庆、侯五等人在那些破旧土房的空隙间打了些手势。
——大概六十人。
——有马。
外面的喊声还在继续:“都给我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有两匹马,你们怎会有马……”
——动手,杀了他们。
墙后的黑旗士兵抬起弩弓,卓永青擦了擦鼻子,毛一山抖了抖手脚,有人扣动机簧。
刷刷几下,村庄的不同地方,有人倒下来,罗业持刀举盾,陡然冲出,呐喊声起,惨叫声、碰撞声更为剧烈,村庄的不同地方都有人冲出来,三五人的阵势,凶悍地杀入了山匪的阵型当中。
“有人——”
“救……”
“小心……”
“受死——”
罗业的盾牌将人撞得飞了出去,战刀挥起、劈下,将披着木甲的山匪胸口一刀劈开,无数甲片飞散,后方长矛推上来,将几名山匪刺得后退,长矛拔出时,在他们的胸口上带出鲜血,然后又猛地刺进去、抽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我乃罗丰山义士,你们——”
卓永青奋起全力,将一名高声呼喊的看来还有些武艺的山匪头目以长刀劈得连连后退。那头目只是抵挡了卓永青的劈砍片刻,旁边毛一山已经料理了几名山匪,持着染血的长刀一步步走过去,那头目目光中狠劲一:“你莫以为老子怕你们——”刀势一转,长刀挥舞如泼风,毛一山盾牌抬起,行走间只听砰砰砰的被那头目砍了好几刀,毛一山却是越走越快,逼近间一刀捅进对方的肚子里,盾牌格开对方一刀后又是一刀捅过去,一连捅了三刀,将那人撞飞在血泊里。
这场战斗很快便结束了。进村的山匪在仓惶中逃掉了二十余人,其余的大多被黑旗军人砍翻在血泊之中,一部分还未死去,村中被对方砍杀了一名老者,黑旗军一方则基本没有伤亡,唯有卓永青,罗业、渠庆开始吩咐打扫战场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干呕起来,片刻之后,他晕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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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永青并未在这场战斗中受伤,只是胸口的骨伤撑了两天,加上风寒的影响,在战斗后脱力的此时,身上的伤势终于爆出来。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残留的意识当中,班长毛一山跟他说了一些话,大抵是前方还在战斗,众人无法再带上他了,希望他在这边好好养伤。意识再清醒过来时,那样貌难看的跛腿哑女正在床边喂他喝草药,草药极苦,但喝完之后,胸口中微微的暖起来,时间已是下午了。
卓永青的精神稍稍的放松下来,虽然作为延州本地人,也曾知道什么叫做民风彪悍,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的上战场。随着同伴的连番辗转厮杀,看见那样多的人的死,对于他的冲击还是极大的,只是无人对此表现异常,他也只能将复杂的情绪在心底压下来。
反倒是此时放松了,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血淋淋的情景,有许多与他一同训练了一年多的同伴,在第一个照面里,死在了敌人的刀下。这些同伴、朋友此后数十年的可能性,凝在了一瞬间,陡然结束了。他心中隐隐的竟害怕起来,自己这一生可能还要经过很多事情,但在战场上,这些事情,也随时会在一瞬间消失掉了。
这种情绪伴随着他。房间里,那跛腿的哑女也坐在门边陪着他,到了傍晚时分,又去熬了药过来喂他喝,然后又喂他喝了一碗粥。
天光将尽时,哑女的父亲,那干瘦的老人也来了,过来问候了几句。他比先前总算从容了些,但言语吞吞吐吐的,也总有些话似乎不太好说。卓永青心中隐隐知道对方的想法,并不说破。在这样的地方,这些老人可能已经没有希望了,他的女儿是哑巴,跛了腿又不好看,也没办法离开,老人可能是希望卓永青能带着女儿离开——这在许多贫苦的地方都并不出奇。
老人没开口,卓永青当然也并不接话,他虽然只是延州平民,但家中生活尚可,尤其入了华夏军之后,小苍河河谷里吃穿不愁,若要娶亲,此时足可以配得上西北一些大户人家的女儿。卓永青的家中已经在张罗这些,他对于未来的妻子虽然并无太多幻想,但对眼前的跛腿哑女,自然也不会产生多少的喜爱之情。
他的身体素质是不错的,但骨伤伴随风寒,第二日也还只能躺在那床上静养。第三天,他的身上还是没有多少力气,但感觉上,伤势还是快要好了。大概中午时分,他在床上陡然听得外头传来呼声,随后惨叫声便越来越多,卓永青从床上下来,努力站起来想要拿刀时,身上还是无力。
那哑女从门外冲进来了。
她没有打手势,口中“阿巴阿巴”地说了几声,便过来扶着卓永青要走,卓永青挣扎着要拿自己的刀盾衣甲,那哑女拼命摇头,但终于过去将这些东西抱起来,又来扶卓永青。
此时卓永青全身无力,半个身子也压在了对方身上,好在那哑女虽然身材瘦小,但极为坚韧,竟能扛得住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卓永青心中一沉,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中,隐约有女真话的声音。
两人穿过几间破屋,往不远处的村子的破旧祠堂方向过去,跌跌撞撞地进了祠堂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哑女放开他,努力推开墙角的一块石头,却见下方竟是一个黑黑的洞窖。哑女才要过来扶他,一道身影遮蔽了房门的光芒。
卓永青下意识的要抓刀,他还没能抓得起来,有人将他一脚踢飞。他此时穿着一身单衣,未着甲胄,因此对方才未有在第一时间杀死他。卓永青的脑袋砰的墙角撞了一下,嗡嗡作响,他努力翻过身子,哑女也已经被打翻在地,门口的女真士兵已经大喊起来。
有其它的女真士兵也过来了,有人看到了他的兵器和甲胄,卓永青胸口又被踢了一脚,他被抓起来,再被打翻在地,然后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将他一路拖着出去,卓永青试图反抗,然后是更多的殴打。
村子中央,老人被一个个抓了出来,卓永青被一路踢打到这边的时候,脸上已经打扮全是鲜血了。这是大约十余人组成的女真小队,可能也是与大队走散了的,他们大声地说话,有人将黑旗军留在这里的女真战马牵了出来,女真人大怒,将一名老人砍杀在地,有人有过来,一拳打在勉强站住的卓永青的脸上。
他砰的摔倒在地,牙齿掉了。但些许的痛楚对卓永青来说已经不算什么,说也奇怪,他先前想起战场,还是恐惧的,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反倒不那么恐惧了。卓永青挣扎着爬向被女真人放在一边的兵器,女真人看了,又踢了他一脚。
卓永青继续爬,附近,那哑女“阿巴阿巴”地竟在挣扎,似乎是想要给卓永青求情。卓永青只是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些,他仍旧在往兵器那边伸手,一名女真说了些什么,然后从身上拔出一把细长的刀来,猛地往地上扎了下去,卓永青痛呼起来,那把刀从他的左手手背扎进去,扎进地里,将卓永青的左手钉在那儿。
卓永青的叫喊中,周围的女真人笑了起来。此时卓永青的身上无力,他伸出右手去够那刀柄,然而根本无力拔出,一众女真人看着他,有人挥起鞭子,往他背后抽了一鞭。那哑女也被打翻在地,女真人踩住哑女,朝着卓永青说了一些什么,似乎认为这哑女是卓永青的什么人,有人哗的撕开了哑女的衣服。
后方老人之中,哑女的父亲冲了出来,跑出两步,跪在了地上,才要求情,一名女真人一刀劈了过去,那老人倒在了地上。卓永青“啊——”的喊了一声,附近的女真人将那哑女的上衣撕掉了,露出的是干巴巴的瘦骨嶙峋的上身,女真人议论了几句,颇为嫌弃,他们将哑女拖到卓永青身前,踩住哑女的女真人双手握住长刀,朝着哑女的背心刺了下去。
“阿……巴……阿巴……”
卓永青看着鲜血从那哑女的口中涌出来,她眼中的细微光芒慢慢的也消失了。卓永青用力地想要将钉住左手的刀拔出来,但还是没有力量。女真人笑着,开始杀其他的人,有人又往卓永青的身上踢了一脚,然后他又挨了一鞭,血腥的气息弥漫着,卓永青听到奇异的“扑”的一声。
有女真人倒下。
然后是混乱的声音,有人冲过来了,兵刃陡然交击。卓永青只是执着地拔刀,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冲了过来,刷的将那柄刀拔起来,在周围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击中,将刀锋刺进了一名女真士兵的胸膛。
“卓永青、卓永青……”
那是隐约的喊声,卓永青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附近的视野中,村子里的老人们都已经倒下了,女真人也逐渐的倒下。回来的是渠庆、罗业、侯五、毛一山等人的队伍,他们在厮杀中将这批女真人砍杀殆尽,卓永青的右手抓起一把长刀想要去砍,然而已经没有他可以砍的人了。
他在地上坐下来,前方是那半身****屈辱死去的哑女的尸体。罗业等人搜索了整个村子又回来,毛一山来给卓永青做了包扎,口中说了些事情,外面的大战已经完全混乱起来,他们往南走,又看到了女真人的前锋,急匆匆地往北过来,在他们离队的这段时间里,黑旗军的主力与娄室又有过一次大的火拼,据说伤亡不少。
不久之后,女真人就有可能会来到这边——他们当初觉得宣家坳方向可能是女真人转移的选择,到此时方才实现。
小股的力量难以对抗女真大军,罗业等人商议着赶快转移,或者在某个地方等着加入大队——他们在途中绕开女真人其实就能加入大队了,但罗业与渠庆等人极为主动,他们觉得赶在女真人前头总是有好处的。此时商议了一会儿,可能还是得尽量往北转,议论之中,一旁绑满绷带看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卓永青陡然开了口,语气沙哑地说道:“有个……有个地方……”
不久之后,卓永青带着他们,去到了祠堂边的小破房里,看到了那个黑黑的洞窖。
这是宣家坳村子里的老人们偷偷藏食物的地方,被现之后,女真人其实已经进去将东西搬了出来,只有可怜的几个袋子的粮食。下面的地方不算小,入口也极为隐蔽,不久之后,一群人就都聚集过来了,看着这黑黑的窖口,难以想清楚,这里可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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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二十余人就都进到了那个洞窖里,罗业等人在外面伪装了一下现场,将废村里尽量做成厮杀结束,幸存者全都离开了的样子,还让一些人“死”在了往北去的路上。
这样会不会有用,能不能摸到鱼,就看运气了。如果有女真的小队伍经过,自己等人在混乱中打个伏击,也算是给大队添了一股力量。他们本想让人将卓永青带走,到附近荒山上养伤,但最终因为卓永青的拒绝,他们还是将人带了进来。
“若是来的人多,我们被现了,可是瓮中捉鳖……”
“看了看外边,关上以后还是挺隐蔽的。”
女真人尚未过来,众人也就未曾关闭那窖口,但由于天光逐渐暗淡下来,整个地窖也就漆黑一片了。偶尔有人轻声对话。卓永青坐在洞窖的角落里,班长毛一山在附近询问了几句他的情况,卓永青只是虚弱地声,表示还没死。
众人对他的期待也只有这点了,他全身是伤,没有直接死掉已是大幸。洞窖里的气息沉闷中带着些腐臭,卓永青坐在那儿,脑海中始终盘旋着村子里人的死,那哑女的死。
那女人不漂亮,又哑又跛,她生在这样的家中,大概这辈子都没遇上过什么好事。来了外人,她的父亲希望外人能将她带出去,不要在这里等死,可最终也没有开口。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她心里有这个期盼吗?这样的一生……直到她最后在他面前被杀死时,可能也没有遇上一件好事。
他心中只是想着这件事。外面逐渐有女真人来了,他们悄悄地关上了地窖,脚步声轰隆隆的过,卓永青回忆着那哑女的名字,回忆了很久,似乎叫做宣满娘,脑中想起的还是她死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还一直被打,左手被刀刺穿,现在还在流血,但回想起来,竟一点痛楚都没有。
毛一山坐在那黑暗中,某一刻,他听卓永青虚弱地开口:“班长……”
“嗯。”
“我想……”卓永青说道,“……我想杀人。”
“嗯。”毛一山点头,他并未将这句话当成多大的事,战场上,谁不要杀人,毛一山也不是心思细腻的人,更何况卓永青伤成这样,恐怕也只是单纯的感慨罢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在那黑暗中,卓永青坐在那里,他全身都是伤,左手的鲜血已经浸润了绷带,到如今还未完全止住,他的背后被女真人的鞭子打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眼角被打破,已经肿起来,口中的牙被打掉了几颗,嘴唇也裂了。但就是这样剧烈的伤势,他坐在那儿,口中血沫盈然,唯一还好的右手,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刀柄。
他似乎已经好起来,身体在烫,最后的力气都在凝聚起来,聚在手上和刀上。这是他的第一次战斗经历,他在延州城下也曾杀过一个人,但直到如今,他都没有真正的、迫切地想要取走某个人的性命——这样的感觉,此前哪一刻都不曾有过,直到此时。
地窖上,女真人的动静在响,卓永青没有想过自己的伤势,他只知道,如果还有最后一刻,最后一分力气,他只想将刀朝这些人的身上劈出去……
——我想杀人。
这个晚上,他们掀开了地窖的盖子,朝着前方无数女真人的身影里,杀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