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真正的身份

　　当一切的关节，都被想通之后。
　　那些在整个过程中所存在的无数疑点，方才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太多，太多太奇怪的地方了。
　　倘若按照眼前的另一个江南的说法，他是天地中第一个江南，也就是一切故事的起源的话，那也太奇怪了一些。
　　因为江南很清楚，那个家伙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为了弥补遗憾，为了能与尚未曾诞生意识的世界意志抗争，甚至能硬生生打断岁月长河。
　　为了第二世的江南能够圆满，甘愿在虚无中飘荡无数万年，只为在那关键时刻雪中送炭。
　　为了抵抗最后的灾难，更是在明白已无生路的情况下毅然抽离属于他的灯，让天香阁主带出来——否则，哪怕不敌灾厄，他也不会输得如此干脆。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家伙。
　　江南能够理解他对如今的灾厄的力量心生恐惧，但绝对不会相信因为这份恐惧，而让自己做一只将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自我欺骗，自我麻痹。
　　“这是对他的侮辱。”
　　江南望着另一个自己，望着他的阴暗面，缓缓摇头：“也是……对我的。”
　　“呼……”
　　对方，长舒了一口气，神色复杂：“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一开始。”
　　江南亦毫不避讳，摇头道：
　　“从你说你是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些察觉到不对劲了。直到……”
　　说话之间，他看向天上。
　　那天穹之中，星辰退隐，日月不再。
　　只剩下一盏烨烨生辉的灯。
　　“虽然，先前我下意识相信了你的话。”
　　江南摇头道：“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江南，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而你的出现，相同的气息，无法伪装的身份，一度让我认为，你只能是他。”
　　“直到……看到了将我带到这里来的……灯。”
　　“那由他的灯和我的灯，融合成一盏的灯。”
　　“我才恍然大悟，也许从一开始，天地之间，就不止两个江南。”
　　低下头，江南看着另一个自己，侃侃而谈。
　　“很多年前，天机老头子尚且还活着的时候。”
　　“他就曾警告我过，所有的力量与愿望的获得，都有代价——尽管它还未到来，但它一直都在。”
　　“天帝上昊是如此，初代乾主也是如此，甚至第一个江南，仍是如此。”
　　“后来，我一直在思考，为何我一路走来，一直获得力量，为何从未付出代价？”
　　“然后，我知晓了，我就是代价。”
　　“我是真正的江南的阴暗面。”
　　“似乎可以用此，来解释我在使用青灯的过程中未曾付出一点儿代价。”
　　“但或许……并不是这样的呢？”
　　“并不会因为我是另一个我的阴暗面，就不会诞生阴暗面呢？”
　　江南直直地盯着另一个自己，开口问道：“你说对吧？另一个我，我的阴暗面？”
　　那一刻，一切玄虚，都水落石出！
　　那真正的江南。
　　或者说第一个江南，青灯的真正主人，一切故事的源头，打断岁月的怪物。
　　那个家伙，切切实实在与灾厄最后的厮杀中，真的死去了，没有留下一点儿残余。
　　而江南眼前这个冒名顶替的家伙，不是他。
　　而是江南自己的阴暗面。
　　是他向青灯许愿获得力量后，所诞生的阴暗面！
　　“真是……瞒不过你。”一切被揭穿以后，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江南目光变得冰冷下来：“夺舍我？取而代之？”
　　一直以来，根据无数的例子来看。
　　从天帝上昊，初代乾主，到坤坎二道无数生灵向青灯许下愿望后诞生的阴暗面来看。
　　这些阴暗面的目的，大多只有一个。
　　——夺舍。
　　然后取而代之。
　　将原本的主人的身躯与灵魂，一同占据！
　　从没有名字，没有存在的阴暗面，转到大幕前方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因此，江南与眼前的第三个江南的对话，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
　　——夺舍。
　　“你的目的，是将我困在此地，然后……取而代之？”
　　“不。”
　　面对江南的质问，对方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摇头道：“所谓的阴暗面，也就是所谓的我们。”
　　“并不都是同一类。”
　　“或者说，每一个人的阴暗面，都不相同。”
　　“就如你一样。”
　　“你作为第一个江南的阴暗面，并没有表现出和天帝那样的暴虐。”
　　“我作为你的阴暗面，自然也没有夺舍那种无聊的想法。”
　　第三个江南，看向江南，叹息道，
　　“我必须要承认，先前我欺骗了你。”
　　“但只有一点，只有我的身份，我欺骗了你。”
　　“至于其他，绝无虚假。”
　　那一刻，江南是懵了。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眼前自己的阴暗面，真的就是想把自己就在这个亦真亦假的世界？
　　然后呢？
　　在自我欺骗中，永世长存？
　　可这有什么意义？
　　“有的。”
　　江南的阴暗面看向他，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完全看穿了，道：“实际上，阴暗面的诞生，也就是我的诞生，一定是因为你，因为你的某种……情绪。”
　　“怨恨也好。”
　　“忿怒也罢。”
　　“甚至贪婪，淫欲等等，都有可能。”
　　“而我，则是诞生于你的……恐惧。”
　　江南的阴暗面看着怔怔的江南，毫不留情地撕裂了一切，
　　“江南，我先前说过了，让你留下来，是因为恐惧如今的状态的灾厄。”
　　“但那并非因为我的恐惧，而是……因为你。”
　　“你在害怕，你在恐惧，你下意识逃避。”
　　“方才诞生了我。”
　　“但你绝不愿意承认这点，不愿意正视自己的恐惧，我才装作是第一个江南。”
　　“归根结底，想要留下来，想要在这真实与虚幻之间苟延残喘的，不是我，而是你心头真正的想法！”
　　那一刻，如同醍醐灌顶！
　　平地惊雷！
　　江南脑子里，轰得炸开！
　　当被最了解自己的自己，揭开一切后，他才回过头去观测，去剖析自己。
　　用几乎第三人称的目光，平静而冷漠地去审视自己。
　　然后他才发现……竟的确如此。
　　对灾厄恐惧的，并非眼前的阴暗面，正是他自己！
　　或许因为见识到那逆知未来中难以应对的可怕力量。
　　或许因为见识到整个新世界轰然坍塌的可怕景象。
　　又或许因为看到第一个江南身死道消的残酷景象。
　　他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虽说以往，江南并非没有遇见过相比起来更加难以对付，差距更大的敌人。
　　但那个时候，他的身边，有所依仗。
　　——青灯。
　　因为他知晓，那个时候的他，前途无量！
　　他知晓，只要自己去到足够多的地方，得到最后多的神通，一切都能摧枯拉朽地踏平！
　　所以，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从未惧怕。
　　但现在，不一样。
　　青灯已经圆满了。
　　他已经超脱。
　　这是绝对的无上的境界。
　　前方，已无路可走。
　　这种时候，吞噬了世界意志的灾厄突然跳出来，把另一个江南杀了。
　　江南，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因为……他不知道所谓的两盏青灯融合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得到更强的力量，能不能击败灾厄。
　　简单来说，他不知道前方的路，应该怎么走了。
　　用更加形象和容易理解的话来讲，大概就是开挂玩家打到最后，发现外挂已经没用了，却还要面对大boss时的茫然感。
　　也正因如此，他的阴暗面，在这两盏灯交汇之时，真正的青灯诞生之际，应运而生。
　　创造出一个亦真亦假的世界，在这真实与虚假的夹缝之间，意图遵循他本能的潜意识，将他困在这藏住鸵鸟脑袋的沙子里。
　　“所以，请认清自己吧。”
　　江南的阴暗面叹息一声，摇头道：
　　“你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个每次都能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不是那个为整个世界遮风挡雨的庇护伞；也不是那个能够拯救一切的天选之人。”
　　“你只是个总有好运气的幸运儿罢了。”
　　“一旦失去了依仗。”
　　“便会生出逃避和躲藏——这样窝囊到你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可耻的念头。”
　　“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毫不留情的。
　　江南的阴暗面将江南的所有一切，都不加掩饰地完全撕开。
　　将一切无法暴露在日光下的念头，公之于众。
　　然后，他就那样鄙夷得看着江南。
　　就好像看垃圾堆里的一只虫子。
　　“所以呢？”
　　良久之后，江南抬起头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呢？”
　　“我的确，有过害怕，想过逃避。”
　　“但那又如何？”
　　江南轻轻摇头：
　　“如此，我就不是我了么？”
　　“逃避的是我，恐惧的是我，创造出你的人是我，创造出了这个作茧自缚的囚笼的人是我。”
　　“但想要回去的人也是我，想要去保护他们的人也是我，想要杀死灾厄的人……也是我。”
　　“另一个我啊，你很明白我，但你……不懂人类。”
　　“善恶的纠缠者，是非的矛盾体，逃避与勇敢，自私与牺牲，都是人类。”
　　“所以，哪怕知晓了一切。”
　　“哪怕亲眼看到了我的恐惧与逃避。”
　　“我，依旧要去。”
　　话音落下，江南指向自己的阴暗面的背后，那即将燃烧殆尽的钢铁的残骸。
　　不错。
　　因为逆知未来中那几乎无法战胜的可怕灾厄，因为第一个江南惨烈的死状，因为自己已经超脱，再也难以找到跟进一步的前路……因为种种，江南对灾厄产生了恐惧。
　　但，这无所谓。
　　君子也曾觊觎他人妻妾，圣人亦有鸡鸣狗盗之念。
　　天下之事，不论心，论迹！
　　那一刻，江南的阴暗面怔住。
　　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去不了！”
　　作为江南恐惧的集合体。
　　他秉承着自己诞生的意义。
　　让江南，永远困在这亦真亦假的世界里！
　　“时间，要到了！”
　　“而你，战胜不了我！”
　　“你终究，只能在这夹缝中苟延残喘！”
　　“认命吧，江南。”
　　就仿佛宣告那样，他平静开口，
　　“谁说的？”
　　江南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当我知晓你真正的跟脚时，我就已经赢了。”
　　说话之间，整个世界再度开始运转。
　　时间，缓缓流逝。
　　江南阴暗面背后的那钢铁残骸，逐渐熄灭。
　　——一旦它彻底地熄灭了，也就意味着江南再也回不到真正的世界，将被抹去一切关于外界的记忆，在这夹缝的世界中苟延残喘。
　　但……
　　“既然你是我，你是我的阴暗面，那就太简单了。”
　　在阴暗面茫然的目光中，江南扔掉手中长剑，摊开双手，迈步上前，
　　“我的恐惧，我的自私，我的懦弱。”
　　“面对你时，我要做的，并非舍弃，并非战胜，并非抹除。”
　　“而是……承认。”
　　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阴暗面。
　　“承认我的软弱，承认我的恐惧，承认我的逃避。”
　　在后者惊骇的目光中，他竟一把抱住了他。
　　“然后，依旧向前。”
　　那一刻，二人之间，无尽光芒，爆发！
　　江南的阴暗面，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正在被江南，融合！
　　就仿佛天上的两盏灯的融合一样。
　　重归于一！
　　那一刻，天地破碎，日月崩塌，整个世界，支离破碎！
　　无尽虚空，只剩下天上耀耀生辉的一盏油灯，地上融为一体的江南，还有那几乎宿命一般，燃烧着的，钢铁残骸！
　　“呼……”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融合了自己阴暗面的江南，迈步而去。
　　仿若扑火的蝴蝶那般，走进那火焰之中。
　　烈火灼烧他的血肉，燃尽他的骨骼与脏腑。但那火焰中，仿若水晶一般的灵魂，愈发璀璨！
　　那一刻，恐怖的爆炸声在虚无中响彻！
　　就仿佛回到无数年前，那个飞机失事的夜晚。
　　一切的开始。
　　与此同时，这一方世界随着那恐怖的爆炸声，轰然破碎，万物凋零！
　　在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的角落，江南，睁开了眼睛。
　　有光绽放。
　　而他手中，一盏无法形容其伟岸的明灯，仿若万古长夜之中的唯一光明。
　　永不熄灭！